由于自己弯的彻底,加上记者的探究精神,让上次关于当代年轻人对同性恋的看法让她觉得这个选题很有现实意义。
当代年轻人的观念正在重塑社会规范,了解她们对同性恋的看法,无疑是观察社会变迁的关键窗口。
所以她决定深挖一下这个选题,了解一下“同性恋”这个群体的困境,倾听她们的故事。
北城作为国际化大都市,有着更加包容的心态,很容易得到乐观的结论。
所以她必须有意识的去寻找不同背景的年轻人,这也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而现在,假期的第二天,她正好没事干,闲得发慌,拿了简单的设备,江还岸出门采访。
外面是阳光明媚的大晴天,江还岸将采访地点选在了商场内部。
“请问你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吗?”
“我不是啊喂!”一个男生慌慌张张跑开,江还岸看着他的背影噤声。
“没什么看法,只要我crush不是就好了。”
“挺好的,我们班上那对超级养眼。”
“与我无关。”
“爱不分性别的嘛,爱谈谁谈谁。”
“姐姐你好漂亮,你是吗?”江还岸被面前留着鲻鱼头的女生反问,脑子宕机了一下,看着她意味不明的眼神,选择了说:“我是记者,想倾听你的看法,你可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吗?”
对面的女生看见她错开话题,掏出手机晃了晃,“加个微信?”
“我们报社有规定,为了保护双方**,不建议记者和采访对象添加私人社交账号。不过,您可以通过我们报社的官方邮箱联系到我。”
这个问题倒是在采访后见得多了,江还岸稳稳回应。
那人见她再次迂回,敛起了调笑的神色,自嘲的笑笑,“挺不容易的。”
“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吗?”这个回答在今天的众多答案里很是引人注目。
“你真看不出来我就是啊。”那人上上下下将江还岸扫一遍,有点惊讶。
江还岸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对面的人,黑色鲻鱼头,银色唇钉,一身工装服,随后点头又摇头。
虽说现在有很多留着鲻鱼头的人是弯的,但是也有一些直女因为这个发型好看而选择它。她不喜欢擅自给人安上性取向,万一弄错了容易给人带来麻烦。
江还岸将话题扯回,“你能说说为什么不容易吗?”
那人笑着道:“也没什么,就是出柜了,我妈说我丢脸让我去死,把我赶出家门罢了。”
看见对面的女生云淡风轻的说出如此沉重的事情,江还岸放下设备看她,抿了抿唇道:“抱歉。”
江还岸顿了下,斟酌着开口:“你现在安全吗?有地方住吗?”
纪初看向江还岸,眼帘垂下又很快拉起,摆摆手漫不经心着说:“我都20了,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眼神落在她垂下的相机,纪初再度开口:“还有什么想问的接着问吧。”
很奇怪,她本来早就想走人了,而不是对着这个黑不溜秋的冰冷相机,可是莫名的脚步就是挪不开。
明明她的语气拽得二万八五,江还岸还是听出了里面没有一丝不耐烦,于是她再度举起相机,说:“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是什么支持你走了下去?”
纪初笑着道:“每天吃饭睡觉工作不就过去了,总不能真去死吧,活着虽说没劲,但死也的确没有必要。”
江还岸有些敬佩的看了她一眼。
“如果有人和你陷入了一样的处境,你会对她说什么?”
“别死。”纪初看向镜头,像是凝视深渊,“大声说去你大爷的全世界。”
别死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又重于千钧,江还岸看向她,忽然就觉得这个20岁的女生,桀骜不驯,赤诚热烈,像清醒的殉道者,又像伤痕累累的太阳。
采访完毕,江还岸向她道谢。
“你现在没工作了,可以加微信吗?”纪初倚在栏杆上,看着她道。
“为什么?”江还岸不解的对上她的视线。
“不为什么,交个朋友吧。”第一次是因为纯颜狗,第二次是没由来的,总觉得她们很像。
江还岸抬头看向她,虽然不知道她意欲何为,但她现在并不算排斥。想到什么,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觉得她自恋,说出那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纪初轻笑了声,“我没那个想法,但是你这么一说,我很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很好。”江还岸光是想想她,就能让嘴角弯起,掏出手机,“叮”的一声响,点击添加。
“你的计划表里采访同性恋这一项吗?”
江还岸闻言抬眼点点头。
“我知道一个地方,要去吗?”纪初嘴角又勾起了那抹调笑。
江还岸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脑子里千回百转,她想象力向来丰富,这时候什么嘎腰子什么灯红酒绿的场景都想到了,给自己做了会心里建设,才缓慢开口:“是正经地方吗?”
纪初一听,霎时笑得花枝乱颤,“姐们,你是记者,你见过有人带记者去色情场所吗?”
江还岸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吗?”
“就现在吧。”纪初晃了晃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的钥匙,饶有兴趣道:“我载你,坐过摩托吗?”
江还岸点点头,之前下乡采访过,山路小车开不上,只能坐当地人的摩托。
等走到纪初那漆黑发亮,线条硬朗,沉稳又霸气的摩托前,江还岸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种的她还没有坐过,却经常听到它在街上风驰电掣的声音。
忽然有些紧张,等纪初帮她戴上头盔,车子飞出的一瞬间,江还岸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跟着飞出去了。
本能让她紧紧攥住纪初的衣摆,头盔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呼啸的风拍在头盔上,钻进衣袖里,啪啪作响。
慢慢适应了这个速度,江还岸调节自己的呼吸,睁开眼往两边看,北城的景象如此熟悉,让她在速度与激情里获得意料不到的安定。
于是她又想起了祝轻舟,她是否以这种方式,欣赏过北城,她又会是什么感受?
没有让她思考过久,摩托缓缓停在一处酒吧门口,白色木牌上写着将来二字。
纪出拉开门站定,对着江还岸微微一笑。
里面的灯光没有传统酒吧里的五光十色,灯红酒绿,而是一种处于昏黄与黑暗的边界。
营造出情而不欲的氛围。
室内的装潢颇有格调,可以看出主人品味很好。江还岸环绕一圈,视线又落在纪初被光影染的有些朦胧的脸上,酒吧迷蒙的光让她减了几分桀骜,更多了漫不经心。
“这是……拉吧?”
纪初点点头,“没来过?”
“没有。”
“要喝点吗?”
江还岸摇摇头,自己喝过酒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喝。
“我带你见个人吧。”
纪初领着她到了一处角落,里面坐着一位女人,明明有着张扬的大红卷发,妖艳妩媚的眉眼,抬起头看向江还岸时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江还岸见过很多这样的眼神,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极致的反差,如果说之前见到的眼神是狂风暴雨中的破败茅屋,那么她的眼神就是阳春三月寸草不生的荒芜。
与周围,与世界格格不入。
她没有比较两者谁的绝望更浓,她始终认为,苦难应该被解决而不是被比较。
对面的人见到她俩,没什么表情,把视线移回清透液体,面前的酒桌上摆满酒瓶,酒杯被人不断拿起又放下,接连不断,看得江还岸眉头拧起。
“她这样喝没事吗?”
纪初摇摇头,“她不这样喝才有事。”
“放心吧,我们老板酒量大的惊人,天天这样。”
“这喝法,也太伤身了吧。”
纪初叹口气,她哪能不知道,她又劝不住。
江还岸看着这个显然充满故事的女人,想要采访的心被压下。
记者最忌讳的就是戳人痛点,让被采访人受到二次伤害。
应言诚再度抬眼看向对面的人,视线落在江还岸的摄像机上,缓缓开口:“想听故事?”
江还岸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没有情绪的声音,像一滩死水,再也掀不起半分波澜。
明明她问出口时嘴角弯起,眼里却是一片空洞。
江还岸看着她毫无生机的眼还是点点头。
于是她就听到了属于应言诚和时棋的故事。
讲述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语气,一个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应言诚没有说太多,她是不折不扣的商人,父母也是。父母没有给过她爱,她也不会爱自己,更没学会好好爱人。
时棋不一样,她以为自己有爱,却发现全是虚假的,所以她痛恨欺骗。后来她遇到应言诚,爱上了她,把自己剖开了给她看,让她不要骗她,让她真实的,唯一的爱她。
她答应了,却没做到,谎言还是被发现。
时棋提了分手,分手的时候没有哭没有闹没有伤心没有痛苦。
她只是平静的说出“原来所有人都拿我当棋子。”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时棋消失的很彻底,应言诚的心从华国到达世界雨极,下起了连绵不断的雨,但是她知道,她活该。
“你爱她吗?”江还岸直直望向她的死寂的眼睛,问出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你还想和她在一起吗?”
她没说想不想,而是说:“我不配。”
应言诚看向酒杯里晃动的液体,她腐朽,恶劣,虚伪,本来就不该和她在一起的。
旁边的人又开始不停灌酒,江还岸看向纪初。
“没事,她喝不醉的,你可以随意。”
喝不醉吗?江还岸看向应言诚,想说的话在喉咙翻滚了好多个来回,终被压下。
爱情二字何其复杂。
她又听了很多故事,有因为出柜经济拮据,抵不住柴米油盐分手的,有父母逼婚被迫放手的,有扛不住流言蜚语不敢爱的,有被出轨的,有暗恋十年的,有谈了很久没敢让父母知道以闺蜜身份相处的,数不胜数。
正如祝轻舟所说,现实的出柜焦虑,家庭冲突,社会压力远比短视频来得多。
江还岸走出酒吧,情绪被染得有些低落,纪初跟在她身后,问道:“送你回家?”
“不用了。”江还岸看着地上投射出的logo,低声问她:“你知道为什么这家店叫将来吗?”
“老板说,她想和她有将来。”
江还岸闻言,回想起刚才女人的“我不配”三字,思绪杂乱无章。
“我以后还会来的。”她也想知道,她们有没有将来。
“随时欢迎。”纪初对她挥挥手,看着远去的小车尾灯湮没于车流。回头望向门匾上的将来二字,驻足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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