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李素月将干粮塞进口袋后系在马背,见“五斗”的脊梁不舒服地颤了下,就将干粮口袋背到自个肩上,“也是,我背着这玩意儿跑起来都不舒服,你怎么也会喜欢呢。”

最近燕娘来了两次后她才知道来意:燕云汉和李山翠看对了眼,就请燕娘过来帮忙探一下长姐的口风。后面上门多回就纯为了凑近乎。

李素月早就有意撮合这两人,也等着师弟这闷葫芦开窍主动起来。等了一年多,终于有了眉目了。为了这点眉目,也不好折了燕娘的面子。

去年路过延州时她觉得那里繁华盛于沙海,是个置办嫁妆的好去处。且在那儿没人发觉,这婚事的消息便不会走漏。加上和卢尽花约好的在城外碰头的日子到了,她想顺路拐到延州将东西置办好。

五斗打了个呼哧时李素月瞧见了后院门旁扒着的云白鹭,“我出门几日。”她牵起马绳就要出门。

云白鹭乖乖点头,“路上保重。”

马掌已经重新敲好装上,背包内两把短刀也藏起了寒光,李素月一身男儿黑色劲装,袖口为了骑马防风被扎起。那双手抓住缰绳时露出两块腕骨,抖翻了绳子,细俏的腕部瞬间蓄满张力。

细眉如叶羌,双眸冷清光。额如银月饱,笑透芙蓉香。云白鹭叉着腰仰头欣赏,“你这样儿可不像男人。”再努了努唇,“不过……”就这样也够男男女女看的了。

她将从“紫雀”中买回的肉干递给李素月,“总吃饼不成,得换点儿带劲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李素月犹豫了下,没有接肉干。

“这几天你从早到晚抡锤个没完,每回要出门前你都是要抢着把活儿干了,我就猜是不是要出门。昨儿又见你将这身骑装晒了,就猜到是今天出门。”云白鹭有些不舍,“我师傅昨天抓完人后像掉了魂儿,锦王也放我多日沐休假……”好不容易没见到燕娘上赶着找李素月,她却要出门了。

“拿着吧,我吃你的也不少。”云白鹭将肉干塞给李素月,然后摇着头回了自己院中。

李素月骑马到了东城门口,果然见到谢蓬莱已经无精打采地候在那儿。“去延州走亲戚?”谢蓬莱问。

“对。也看看家里这批货有没有出手的空儿。让亲戚帮忙瞧瞧成色工艺。”她俩说的话只有她们自己晓得意思:

去找卢尽花她们?

是,城内抓的那个疑犯要请花娘处置。

“天儿不好,路上小心些。”谢蓬莱揉着额头皱着眉,似乎非常不舒服。

“我好着,倒是你瞧着气色不好。”李素月不放心地看了眼谢蓬莱,压低了声音,“我和花娘碰头后你再听信儿定夺。”

谢蓬莱点头,“早去早回。”又饿得一阵头昏眼花,她扶着胃缓缓坐下,示意月娘,“走吧。”

一阵慌意涌上心口时,谢蓬莱喝了口凉水闭眼休憩片刻。就这会儿功夫,另一匹马儿又出了城。她睁开眼见是云白鹭的背影,问不远处的典簿,“怎么没核对名册并且盘问?”

“是锦王的人,亮了名牌。”典簿回答。

谢蓬莱点点头,抬袖擦了额头的汗,虚弱道,“这里有劳你了,我先回县衙。”

典簿早就看出她不舒服,忙劝道,“您在这待了半天也该歇歇了。”

云白鹭追了一小会儿果然看到了李素月的身影,她勒马让它放慢步子,悠然地唱起了沙海梆子,“饮马叶羌河,沙走三川口。归月有良伴,挥鞭共陶然。”

果然前面已经察觉到她的李素月回头,她脸上没有惊讶,反而似乎料知云白鹭会跟来。

云白鹭喜出望外,策马追上,“我不扰你,有什么跑腿儿的扛货的你交给我也成。”

李素月骑了会儿马才看着前方道,“给山翠挑嫁妆首饰,到时你能帮着挑吗?”

原来是这事儿,云白鹭打包票,“这些年我买的物什有哪件山翠不喜欢的?交给我就行。”心里又欢喜李素月没下逐客令,她看着李素月的侧脸偷偷在心里笑,一不小心漏到眼里教铁匠瞧见了,“笑什么?”

笑这等事由她和月娘一起置办。这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也笑没了旁人,她能和月娘相处几天。

乐了好一会儿,云白鹭发觉李素月走错了路。

“这是——往北走的?往延州转到西南管道不就行了?”她问李素月。

\"我知道。\"李素月脸上笃定淡然,“这些日子闷坏了,我就想沿着河四处先走走。不着急去延州,北面的三寨产银器,我也想去那边瞧瞧。”

“好极。”云白鹭美滋滋地附和道,“咱们午时才出城,稍微紧快点,天黑前能赶到三寨。”

“我不怕黑。”李素月目不斜视,瘦长的背英姿笔挺,她侧头看着云白鹭,轻声问,“你怕?”

不经意的温柔让云白鹭怔了下,她扭头,“不怕。”这是实话,这一路虽说有狼豺出没,天儿也见冷。但两个人作伴,何况身边是会抡锤力气大的李素月。怕的是慢声轻语的李素月。

李素月似乎轻笑了声,“莫怕,我带了刀防身。你娘没教我霰雪枪,但是教会了我两套刀术。”白芷对匠营李家女儿青眼相看,舞刀弄枪这上面云白鹭没兴趣,但李素月一教即会。

“赶明儿我将霰雪枪也教与你。”云白鹭笑眯眯地说。

白家不外传的枪法,她怎么说露就露。李素月摇头,“使不得。”

“我娘恨不得你是她亲生女儿。”云白鹭的笑凝固在眼角,暗声叹了气。

“还是亲生的好。”李素月微微笑了,“真不把你当女儿,就不会那样宠着由着你的性子来了。公卿侯爵家的姑娘,谁家肯放出来任她打铁学医,驱马猎鹰?我总觉得,你娘没拘束你,不是因为她觉着你不长进没出息索性就对你失望,而是真的了解你。”

“了解我什么?”云白鹭眉间有一丝惘然。

“尝够了花巷酒巷你才知道自个儿的口味,后来你不是喜好学医读书了吗?”这段日子也像读入了迷,前几天夜里下大雪她爬到马棚顶扫雪还瞧见了云白鹭窗下的身影。

一番话让云白鹭心里陡然溢出暖流,她想到了李山翠成亲后的事儿,“山翠成亲后是和燕云汉住外头,还是继续住家里?”

“当然住家里。”李素月板起脸,“她打小儿就跟着我,平素就知道吃吃喝喝,手艺也不够精细。他俩想自立门户,还得再等十年。”再想起白芷对女儿放任的胆量,她这才彻底懂了,“白将军了不起。我就这么个妹子,都舍不得放手让她离家,何况你是她亲生的。”

两人一路慢行且聊,不觉走到了鹿滩。鸦鸣狼啸从远处飘来,云白鹭喝了口酒,“这是闻到了人味儿。”

李素月抬眼看天色,“我还想闻闻狼肉味儿。”再瞧了眼云白鹭的酒袋子,“就是冷了些,可以给我喝一口吗?”

“接着。”云白鹭递给她,两人凑得近了点。忽然她身后一道坠力传来,腰身已经被李素月揽住,而五斗身上已经轻飘飘的,它不解地偏头看了眼同匹马上的两个人。

“五斗大病一场刚好,不能累着它。”收起手后,李素月喝了口酒,又从腰间取出早就备好的草乌和曼陀罗粉末倒进了酒里。

云白鹭已经全身僵硬,她双手握缰不能动弹,腰上的瘙痒还在延续时又被女铁匠附上,“你穿这点儿不冷?”

“有……有酒的。”云白鹭恍惚骑在云间而非马上。

“喝吧。”李素月塞了酒袋回她手中,再从身后包裹抽出叠上的羔裘洒开。云白鹭捏着酒不知道该说什么,背上已经被盖上了白如雪的裘衣。

热意不晓得是从腰间还是背上或是肠胃头顶钻出,汇成了她额头的一层薄汗。

“若累了,你就靠着我。”李素月语气如往常冷静,但云白鹭却不敢从言靠住她。

身体前倾再抬袖擦汗,云白鹭又连喝了几口酒。走了一会儿只觉得困倦不堪,她努力睁眼,身体却不自觉地往马下掉。肩膀失重时被一只温暖修长的手扶住,“靠着吧。”是李素月的声音。

“得……得罪了。我就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云白鹭靠在李素月胸前合上眼,一股安然的感觉托住了她整个人。

云白鹭不知道自己如何下的马,如何睡在了鹿滩石上,连身下垫着羔裘都没知觉。坐在她身旁的李素月搓着手等到了天黑,熟悉的马蹄溅水声从对岸越来越急地传来。她目力极好,辨认出卢尽花的身影。可不似往常只身前来,卢尽花身后还跟着一人。

等两人都过了河,她这才发现跟着的是卢尽花的侄女卢向春。她们见过数面,但这一面和上次隔了有一年。

下了马的卢尽花似乎咳得更厉害,李素月双眼一酸,“师傅一定没好好吃药,我又带了些给你。”

“每回都要人当面逼着才会喝下去。”说话的是卢向春,她也是高鼻深目的胡人长相,只身量没姑姑长。

“命是老天给的,几副药能管什么?”卢尽花笑着看徒弟,再走到云白鹭身前看了眼,“甩不掉?”

李素月的手指捏紧了马鞭,“嗯。喂了些药,睡了大半天了。”药量她可能没控制好,一紧张放多了。

再凑得近了些,卢尽花盯着熟睡的云白鹭看出了声笑,“我最讨厌这嘴巴,和她老子更像。”再瞄一眼眉眼鼻,“哼,偷长相都不知道偷个漂亮的地方。”

谈正事才要紧,卢尽花又咳了起来,她捂住嘴弯腰压制了好一会儿,“人抓到了?是不是雅苏?”

“是。阿谢说先是押着,还是放长线钓鱼看师傅的安排。”李素月说。

“阿谢心思细,知道那晚书院的火是调虎离山,城外可能有马贼匪徒等着乘虚而入,但不是我们。”卢尽花指了指之女卢向春,“那阿春手底下的小子,偷了咱好几个铜葫芦,带走了十来个回鹘人。怕是和外头马贼纠结起来想单干。第一桩买卖就挑沙海,呵,怕勾结的是北夏人。不掐掉这伙人,日后沙海不太平。”

她冷冷看了眼之女卢向春,“你的人,你亲自料理干净了。”

卢向春答应下,又似不放心卢尽花,“那您等着我一起回去?”

“不了,带这两个回去趟。咱们的家底一半是那小畜生的娘给的,不必瞒着她。”卢尽花又走到睡得昏沉的云白鹭面前,再看了眼李素月,“真甩不掉?”

徒弟略偏过的脸被黑夜隐去神采,但肩背看出了踌躇。卢尽花边咳边笑,“怕是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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