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燕娘的相公李唯仁曾经是沙海的风头人物,家境自小殷实不说,长相也体面,不到二十岁时就是秀才——沙海崇武,非因轻文,而是因真的就考不出几个秀才。可惜有年外出赴乡试被强盗打劫不说,人伤了,还耽误了赴考。打那后心气高的李唯仁就再也没考中,身子骨更一年不如一年。沙海、延州、渭州等地的郎中看了他这病都说只能静养,不能动怒,心志开阔方能好转。

李唯仁拖到了二十八岁,尽管家底不薄,却在沙海难觅一妻,最终买下了罪官的女儿。沙海人一听燕娘年纪轻长相好,识文断字不说,还懂骑射,父亲又做过司户参军。都觉得李唯仁躺炕上这些年终于撞了大运。一桩婚事冲冲喜也未尝不可。

喜就一桩桩地来了:燕娘还是个持家做买卖的好把式。一年不到,就接手了公婆的绸缎铺子,将买卖做得有声有色。前几年沙海战乱时还敢壮着胆子走出蛮关几回。家里也照顾得井井有条,让惯见沙海马上铁娘子的的公婆见识了南国女子的温柔孝顺。唯独肚子不曾见大,李唯仁家继续请郎中瞧病,都说这事不能强求。

至于找谁“强求”?李唯仁家传出的自然是燕娘不能生育。而沙海人眼明心亮——成天躺着的病秧子,保不齐少阳三焦相火虚弱,生不出的是李唯仁。

话传到李唯仁耳朵里,秀才公子在家不时大发雷霆。砸东西不说,还打燕娘。燕娘被开水烫过,瓷盆砸过,李唯仁拖着病躯拿着棍棒揍她,她咬牙不吭一声。等李唯仁打不动了才擦了眼泪洗净脸去柜上做买卖。偶尔被人听见了动静,沙海人都替燕娘不值,又佩服她心有仁义,没落井下石反揍李唯仁。这南方女子就是不同。

这几年燕娘的公婆相继病逝,大约知道自己日后能依靠的只有这个能干的娘子,李唯仁对她打骂极少。只是执意要将病榻挪到丝绸铺子柜后的小房间内,这样能听见妻子在外和人的谈话声。

听声音,燕娘从不对谁有意。反倒有些心怀不轨的上门勾引,都被她圆滑地送走避开,再不济就招来她那做铁匠的堂弟燕云汉来搭个手。沙海人崇尚能动手就不动口,燕云汉实心眼地只管揍登徒子,闹到官衙有燕娘兜着。

她也曾被几个北夏商人纠缠过,那一回是燕云汉和李素月齐齐出手。师姐弟各凭一把锤子撵走了那些浑人。加上她时常和李素月结伴入商队,燕娘说话的声音开始有了变化:但凡面前是李素月,她声音格外甜软,每个字都浸泡在喜悦中。

李唯仁听两回三回也没当回事,见多了燕娘找理由往李家铺子跑后就心生疑窦。多回看她夜灯下给李素月缝羔裘、亲手做衣裳的欢喜面色,李唯仁的心一天沉过一天,但他为人有点城府,没将话挑明过。毕竟李素月也不过是个寡妇,但凡他活着,燕娘和李素月就没指望。

沙海被围困时,燕娘听说李素月外出未归,急得彻夜难眠。李素月一回来她又失魂落魄,呆呆地捻针走线戳破了手指。燕娘忙去按手上血洞时,李唯仁终于发了火,“你成日里想勾搭人家,也不瞧瞧李素月买不买你的账?”

燕娘惊得柳眉蹙起,“你说什么?”

“我说你妇道人家不要脸皮,还想招惹人家寡妇。”李唯仁冷笑,“你死也是我李家的鬼,你活守寡,李素月守活寡,你们还真是一对。”话音落下,从来忍让的燕娘捻针直刺他的嘴,血珠子滴滴落在被褥上,燕娘嘴唇发抖,“李唯仁,你血口喷人。”

多年只见李唯仁动手不见燕娘还手,这回李家铺子后头回热闹了。夫妻俩扭打在一起,屋内能砸的都砸了,伙计拉架不住,李唯仁喘着粗气忽然没缓上那一口,人就直挺挺栽了下去。吓得众人掐人中后才醒来,说来奇怪,李唯仁气了一夜,第二日起就高热不退。

沙海现在拢共就那么几个郎中,个顶个的手艺不精,只阿鹭还能指望。她给李唯仁施了针后半个时辰,他的高热退了些,人也睁了眼。一看李素月也在房内,撑着坐起来指着她骂,“奸妇□□!”

阿鹭回头,只见李素月表情无辜,燕娘则小脸煞白,“你有完没完?云小姐救你一条命是让你骂人来的”

她对阿鹭致谢后才对着李素月道,“月娘,能到外面来?”留阿鹭在房内听着李唯仁用半口气向她哭诉,“我……家丑不可外扬啊云大小姐……”

听他说了大概,阿鹭总算明白那“奸妇□□”指向了谁,她拔出还插在李唯仁头顶的那根银针,“我告诉你,月娘对燕娘压根没意思,她是……”阿鹭怒视他,“月娘早晚是我的人,我的人听明白了?”再指着病秧子一顿骂,“不就是考不上举人?成天就知道躺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事商农四体不勤,指着娘子养家不说,自己还成天猜疑嚼舌。

“你病死活该!”阿鹭收了针离开,刚到外面就见燕娘在李素月的怀中颤抖。李素月则面有不忍,竟然也伸手搂住她的腰小声安慰着。

阿鹭张口,一股怨气堵在了嗓子眼让她说不出话。她抛下句话,“药方在桌上你们瞧着抓便是。”气性上头脚底拌蒜,趔趄了几步的阿鹭被李素月抓住了胳膊。

燕娘这时款款到了她面前施礼,“给云小姐添了麻烦,燕娘心里很过意不去。”她再拭了眼泪,“方才月娘和我说清楚了,是我没眼力,心里还抱着点没着落的期望才……”她眼圈再红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祝云小姐和月娘百年好合。”

阿鹭懵了,她不敢相信,“甚个……合?”

李素月却对燕娘道,“说开了就好,好生和你相公说说吧。”她又重新屈身到阿鹭身前,“上来。”

阿鹭习惯地趴在她肩上,出了李家铺子后她们第三遭如此走在街上。

“燕娘说什么合?你和她说开了甚?”阿鹭小声在她耳边问。

“说我李素月只想和阿鹭相伴相守,虽还没提亲,我心里已下了决心。”李素月深吸口气后流利道出心中所想,阿鹭过去顽皮也好无赖也罢,才技心智却是出拔。对自己更是痴心未改过。何况,规规矩矩后的阿鹭羞谈婚嫁的模样更让自己喜欢。

尽管阿鹭也是四体不勤,近些日子多卧床养病,刚才脸上气恼得都快青了。现在却被吓傻了般,趴在她背上半天没说话。

两人走到了巷口,阿鹭才道,“你怎地……都没和我提过,就先对外人道了?”

李素月昂首,英柔的面孔洋溢着疑惑,“不是要到合适的时候才对你提的吗?”

“谁说的?”阿鹭抱紧她的肩膀,脸已经悄悄贴在她脖子上。

“我去问阿谢,她说不能操之过急。没准儿还要吃顿瘪。”李素月听到阿鹭的呼吸已经鼓鼓作气了。

“她晓得个甚?她自个儿还不是年过三十孤家寡人一个?两情相悦当然要挑明!”阿鹭气得拍了月娘的肩膀,“去县衙!”

李素月停住,“嗯?”

“找谢师旁证,我要成亲!”她心里筹划的报知卢尽芳、等锦王回来再喝喜酒的这些琐碎瞬间被推翻了。阿鹭忽然一阵心酸,“月娘,我从十几岁就喜欢你到今日,还要谨慎个甚?还要等多久?”甚至发配西辽边境吃尽了苦头时,撑着她的也只是李素月。

左想右想心里还迈不过这道坎,她一口要咬在李素月肩膀,牙齿快触到时被转脸的李素月挡住,两人都红了脸站在巷口。

过了好一会儿,李素月点头,“你说得是。”她笑着加快步子直奔县衙而去,“燕娘方才说,百年好合。”李素月对云白鹭道。

曾经吊儿郎当上房揭瓦的阿鹭却埋头偷笑,而一滴凉凉的泪珠却渗到李素月的皮肤上,火热从心头瞬间荡开。百年好合她不求,就这一滴似冰似火的泪珠子,她觉得这辈子也忘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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