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你不再怨我了吧？” 我躺在爷的怀里，浑身是血。

“绾儿，我从来没有怨过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头一回见到爷哭成这样，我舍不得。

“是我对不起爷才是。”我哭了，于现在的我而言，哭都耗尽了一大半力气。是啊，要不是卿若和语柔及时发现，爷怕是要断子绝孙了。是我对不起他。

……

我哭着醒来，浑身是汗。

“福晋又做噩梦了？” 芳嬷嬷听见动静，赶忙进屋递上一碗安神茶。

“嗯。”我淡淡的应了声。做这个梦，多长时间了？

我是石绾儿，康熙31年生人。

按照我家族的说法，我先是瓜尔佳氏的女儿，十五阿哥的福晋，太子妃的妹妹，再是永和宫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卿若和语柔的好姐妹。

小时候我总是不乐意在家里呆着的。无非就是额娘的劝解和阿玛的教导——他们总说，我是瓜尔家族的女儿，注定是要为家族奉献的。像姐姐一样——身为太子妃的她是整个家族的骄傲。可我知道，太子并不爱她，她跟我说过。可家里的人并不在乎。荣华富贵、地位权力，貌似对他们来说，更重要。我恨透了这种想法，更恨的是在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逐渐改变和迷失了的我自己。

印象中大姐总是亲切的，二姐倒是泼辣很多。我自小和大姐更亲近些，她总是愿意听我说，总是理解我、包容我。后来她成为太子妃后，我还为此伤心了好久。我一直以为身为太子妃的她，什么都有了——衣食住行样样不缺，还被受人尊崇。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的苦衷。太子对她倒是不错，可他有太多的妻妾和孩子，姐姐从来不是他眼里的唯一，甚至，在他眼里一点都不重要。我看着姐姐平日里纵然心力交瘁，也还是强打精神管理宫内琐事。一言一行，锱铢必较，生怕出错，被人笑话。

我看着她的改变，告诉我自己，我一定不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姐姐被囚禁前，多次告诉我，子嗣才是王府里的护身符。她就是因为一直没有子嗣才被太子轻怠忽视。她不想我重蹈覆辙。可那时候的我，沉溺在和爷的幸福快乐之中，从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渐渐的，我从她身上看到了家里人的影子——那些告诉我要为家族争光、要成为家族的骄傲的身影，于是我们姐妹离心。她被囚禁前，许是看透了太子的荒诞任性，许是看开了红尘往事，终是不再劝我生子，她告诉我，要我爱护自己。可那时候，我已经不想听她再说了。最后一次和她见面，我别过头和其他女眷们聊得火热，也不理睬她一次。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自此，她一直被囚禁在高墙之下。

我把对她的愧疚和悔意，全部弥补给了成之——她是姐姐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我多想亲口告诉姐姐，当初是我错了，是我年轻不懂事。如果有机会，我会告诉她——我有多爱她。我知道姐姐不会真的生我的气，我只是想亲口让她知道。可是我清楚，我没有这个机会了。

何况天意不顺遂，我走上了和她一样的路。

初次认识爷，是在主子的永和宫里。他和四哥、十三哥来给主子请安。那样的风度翩翩，他只看了我一眼，我便深深的沉溺在他的目光之中。记得后来卿若在一日和我化妆时，曾唱过一首歌：“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这句词形容的很是贴切。第一次见他后，他经常来给主子请安，我俩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多。主子是知道的，但她没说什么。后来给皇阿玛的万寿节表演助兴，我和他才有了更多发展的机会。

一切都像我想象中的样子，我成功的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嫡福晋。

可是短暂的幸福后，我意识到了这个位置所需要的责任和义务。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我开始计较得失，考虑子嗣，吃醋妒忌。姐姐跟我说过，夫妻间不求情爱，只求齐眉。可我爱他，我那么爱他，我怎么做得到看着他笑意盈盈的迎娶他人，又怎么眼睁睁的看着其他女人为他绵延子嗣。更让我接受不了的是，我的身体居然无法怀孕。我渴求了这么久能与他有个孩子，我居然不能怀孕？如果别的女人生下孩子，我可能就像姐姐一样，再也没有了爷的宠爱，成为一个深居简出的黄脸婆。我不能变成这样！既然我不能怀孕，那让府里的其他女人们都怀不了孩子好了。我让芳嬷嬷在女眷们每日请安的早茶里加了一点点的避子粉，长期服用后她们的身子都不适合有孕。我也曾问过自己，这样的做法究竟对吗？可每每看到爷那双深情款款的眸子，我便不再犹豫。一切顺利得都在我的计划中。直到太医来说，瓜尔佳氏怀孕了。她怎么会怀孕？想来她进府时间不长，那药粉对她的作用不明显。可这孩子，我留不得。

我曾问卿若：“如果我不嫁给他，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她以为我说的是太子被废、姐姐被囚这件事，可我想说的是，如果没有嫁给他，我是不是还是那个敢爱敢恨、坦坦荡荡的石绾儿？

事情败露，语柔打了我一巴掌，卿若和我大吵了一架。我以为她们厌恶极了我，会远离我，可她们最后都原谅了我，这更让我良心有愧。

和她们冷战的时候，我一直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无数个刚出生的流着鲜血没有气息的婴孩来找我索命，其中还有我刚出生的孩子。我无数次哭着醒来，意识到如果我一直这样一错再错下去，报应会反噬到我的孩子的身上。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赎罪。

可老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很清楚这一点。后来在梦里，浑身是血全身无力的人不再是那些婴孩，而是我自己。我不停的梦见自己倒在血珀之中，周围全是人的哀嚎。我想，如果这样可以减轻我曾经的过错和执念，那我愿意。

梦里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那天在凝音的府上，爷把我叫去了假山。他终是知道了一切！他质问我是不是想要害死瓜尔佳氏的孩子，是不是在女眷们的茶里下了药。我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承认了。他气急败坏的抬起手，但看在我肚里孩子的份上，没有扇下去。我看着他冷漠离去的背影，知道从今以后，我彻底失去他了。我驻足在假山上，悲戚的哭了许久。爱他，好累。语柔说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就是我不对，怪不得他。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后一人狠狠的从假山上推了下去，我没看清是谁。肚子传来一阵剧痛。报应不爽，我应得的，只求我的孩子无恙。

生命的最后一刻，靠在爷怀里，他说他原谅我，他从未生过我的气。他说他对不起我，说没有好好照顾我。如果他知道安全感对我来说这么重要，他会每天都告诉我——他有多爱我。我知道我自私偏执，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我的报应罢了。只要不反噬到洗心和成之身上，我甘愿接受这报应。

进宫前，我总是喜欢溜出府去玩。也是因此，我认识了卿若。第一回见她时，是在糖油果子铺，她静静地坐在铺面旁边吃着绿豆糕和糖油果子，满手的油也不嫌弃。那时候的她不善言辞，不通字画，不善武略，温温柔柔安安静静的样子，和她后来的言行举止大相径庭。现在想想，进宫后的她早已不是我最初认识的瓜尔佳卿若了。但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后来的她才是那个和我一同伴驾随行、屡次登台表演助兴、送我出嫁、让我不顾生命危险前去送信的、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进宫后，又陆续认识了语柔、凝音和雨晴。语柔和卿若是不愿意和凝音玩的，说她是“绿茶”——她俩总是有很多我听不懂的词汇，后来我才知道她们都不属于这个时代。正是因此，她俩才会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我一直很羡慕这点。可是卿若告诉我，我和语柔在她心里同等重要。语柔总是直脾气，和卿若一样，她也憎恶一切的礼数和规矩。她一直深爱着十四哥，为了他，甘愿成为他的侧福晋，和那么多女人共享他。以她的出身，当嫡福晋都绰绰有余了。果然，爱情可以让一个女人盲目。

盲目的不仅是我和她，还有凝音。那个为了十三哥心狠手辣的女子。我和卿若语柔一样，曾经恨毒了她。可后来我愈发理解她——她和我一样，终究是因爱生恨的女人罢了。不过，我们都错误的把矛头指向了那些无辜的人。她嫁给十六弟后性子沉稳了很多，也想与我们亲近些。我知道她心里，从未放下过十三哥。她看十六弟的眼神里，哪有爱呀！不过这样也挺好，平平淡淡也是真。

和我最要好的，还是卿若。她是个才能出众、与众不同的女子。她会唱歌、会弹琴、会跳舞、会编排节目、会化妆，经营店铺经营的有模有样的，她的“苏可可”是如今京城里最受欢迎的高级酒楼。不仅如此，她跟宫里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处理的很好，大家都满嘴的说她的好，连皇阿玛后来都不舍得重罚她，暗地里宽恕她，送她出宫。她和八哥也是一对苦命鸳鸯。四哥、十三哥和十四哥都喜欢她，可卿若心里偏偏只有八哥一人。两人也闹过、吵过、分过，可到头来，两人还是选择了包容、原谅与接受。八哥失势，卿若毫不在意。八哥病重，卿若全程陪伴。八哥不管何时、不管何地总是能用充满爱意的看着她、牵着她、让她安心。这一点，我好生羡慕。

还记得皇上欠了我们一人一个愿望。卿若，你曾经告诉我，你的愿望，求了语柔和十四哥。如今，我的愿望，是成全你和八哥。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不过抱歉，你的婚礼，我恐怕是要缺席了。

成之和洗心——就拜托你了。语柔要照顾弘暟，爷不懂得如何照顾孩子，我担心府里的女人们对她们不好。思前想后，还是只有交给你，我最放心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把她们当作你亲生孩子来照顾的。如果可以，请让她们知道，我有多爱她们。

苏清婼、赵语柔。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真名。好，我记住了。我一定会牢牢的记住这两个名字。

期望，我们来生再见。

我是石绾儿，

生于康熙31年，

殁于康熙55年8月29日。

绾儿这个角色，十五阿哥嫡福晋瓜尔佳氏。此生只有一个女儿，出生于康熙55年8月29日。

卿若、语柔和绾儿，来生再见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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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番外篇 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