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共春风

世上最无聊的事是排队。

比排队更无聊的,是在内务堂门口排队。

通往内务堂的不是山路,是一座长长的吊桥。人站在上面,头顶晴天长空,脚下云海茫茫。

除了在队伍里闲聊,没别的乐子可找。

一位少年走来,他穿着草灰色袍子,容貌秀丽,像一棵春天的小树,静静站在队伍外。

排队者和竹简里耳背的器灵问答。他在旁边歪着头听,浅浅微笑。

有人看不下去了。

“这位道友,你要排队就去后面排,在这里等着插队是没用的。”

“敢在内务堂门口插队,你脑子坏了?”

少年怔了片刻,才解释道:“不插队,我来接我大师姐。”

“你大师姐是内务堂的执事吗?”

“我大师姐是……”

少年眨眨眼,像是忘了什么,表情茫然。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他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翻开第一页,仔细看了看,郑重回答:

“穹碧峰纪去芜。”

“道友,像你这样的。”问话那人指了指脑袋,“家里人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啊?”

还有人笑道:“看着眉清目秀,可惜是个傻子。”

少年依然微笑,有些腼腆:

“师姐说我不是傻子,只是记性不太好,反应有点慢。”

众人正愁没处找乐子,轮流问话,故意逗他。

“再说一遍,你大师姐是哪个,还记得吗?”

少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答:

“我大师姐是,穹碧峰纪去芜。”

“我大师姐是,穹碧峰纪去芜。”

哄笑声中,平老爷的咆哮传出内务堂:“纪去芜是哪个?”

笑声戛然而止。

案上竹简抖了抖:“平老爷喊人,肯定是摘星榜有变。”

众人摸出各自的仙盟身份牌,输入灵气,查看摘星榜。

……

仙鹤成群飞过晴空,洁白羽翼如云。

吊桥上一片寂静。

内务堂大门打开,纪去芜脚步轻快地走出来:

“阿生,你怎么来了?”

草灰少年正要回答,瞬间被众人挤到后面。

“嚯,这就是穹碧峰纪去芜啊,见到活的了。”

“看着平平无奇嘛,真是人可不行貌相啊。”

纪去芜退后一步,下意识去摸腰刀:“各位道友,有话好好说。咱们认识吗?”

案上竹简阴阳怪气:“穹碧峰纪去芜,我现在记住了。你以后不用歧视器灵了。”

整座吊桥再次沸腾起来,有剑的敲剑、有刀的砸刀,没刀剑的鼓掌欢呼。

队伍向两侧分开,仿佛夹道欢迎般,等纪去芜通过。

“大家无亲无故的,这么热情?”纪去芜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她二师弟,“阿生,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

阿生无辜地眨眼:“说我师姐是穹碧峰纪去芜。”

“你不认识我们,我们都认识你啦!大青宗恭喜纪道友。”

“三清门恭喜纪道友,拿下血河谷寿宴的名额。”

“衡云峰祝纪道友在血河谷一战成名,独占鳌头。”

“纪道友真给咱们小门派争气,应盟主亲孙子、无上祖师亲传弟子应不识,都被你顶下去了!”

“小沐峰祝纪道友血河谷力压群雄,脚踩斜月洞,拳打极岚宗!”

纪去芜走在吊桥上,压力略大,幸好她脸皮更厚:“好说好说。”

也不管别人是调侃、起哄、还是捧杀,她都笑答几句。

阿生紧张地跟着她:“师父说,以我们山头的条件,出门在外,总是要被打脸的。现在,就是被打脸吗?”

纪去芜低声道:“是不是我不知道,但师父还说了,只要你够不要脸,别人就打不到你的脸!”

于是郭阿生也笑起来,向人群挥手。

等应不识回过神,追出大殿,正看到这一幕。

吊桥上人山人海。

众人夹道欢送。

纪去芜一路挥手、抱拳、跟人击掌,说着“同喜同喜”“承让承让”,带着她满身叮呤当啷的家当,和她眉清目秀的师弟,像打马游街一般,从桥上走过。

浮云遮不住日头,艳阳照在她身上,金光灿烂。

春风得意,正少年。

执事长匆匆赶来,汗流浃背:“应小仙君,此处排队的都是些小门派修士,修为不入流,素质也低下。让您见笑了。”

应不识面无表情,苍白的面容渐渐恢复血色。

他原本想问纪去芜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多积分都是怎么来的,这些年难道没有用积分兑换任何修炼资源?今日出现,是不是故意针对,企图打击他的道心。

他有无数问题,却忽然不想问了。

一个金丹碎了的修士,机关算尽要去血河谷,去找死吗?

纪去芜似有所感。

一回头,隔着人海,望见应不识身边的白裙女修,身姿纤纤,像一朵水仙花,煞是好看。

于是她高声笑道:“等着我。我从血河谷回来,就还你三百铢。”

应不识再压抑不住,眼前一黑,喉头腥甜。

……

欢呼和起哄都抛在身后。

山路行至荒僻。

“大师姐,内务堂好玩吗?”

“别提了,他们的办事效率,比咱们师父的武力都低。”

阿生想了想:“那可真是太低了。”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若效率提高,岂不是人人都爱来仙盟办事?若大事小事都要来麻烦内务堂,内务堂还忙得过来吗?”

白袍学徒追上来,气喘吁吁。

纪去芜惊讶于对方的坦诚:“执事你……”

学徒神识扫过附近,确定没人,脸上的职业假笑消失。

“执事不敢当,我还在做学徒。今日多谢纪道友!”

“谢我作甚?”

“我没想到,这一万积分,竟关系到血河谷名额归属。明日计分截止,今日你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拿到,是不是?”

纪去芜点头:“你若执意不给我,我得投诉你。”

“投诉?”学徒摇头,“执事长心思缜密,他会先查清你原有的积分,看到你排在第二十一名,差一万分就能超过应不识,定会设法拖延你。而我则被内务堂推出去应付你,事情变成你我之间的矛盾,你就算砍了我,还是会错过血河谷,我们双输。”

“如果你直接给我盖章呢?”

“我盖章,导致你顶掉应不识的名额,上面追究下来,内务堂为了讨好应家和无上祖师,也有可能推我出去背锅。”

学徒惨笑:“从你走进内务堂的那一刻,无论今日我给不给你计分,对我来说,都说死局。”

“你们的做工环境,也太险恶了……”

穹碧峰人口简单,关系更简单。纪去芜没想到,在大地方当个普通的小学徒,也能这么复杂。

“我能想到最好的决策,就是你进门的那一刻,我原地闭气晕倒,把你推给其他执事接待。我只会罚俸五百。唉,那可是五百铢!”

纪去芜又不懂了:“你不是月俸八千铢吗?还怕扣五百?”

“八千铢里,五千铢孝敬上峰,一千铢上交家族。五百铢打点其他执事,我还剩多少?”

“到手这么点,图什么啊?”

“图个稳定。出门闯荡会死,仙盟永不会散。给仙盟办事嘛,只要够有眼色,会伺候人就行。”

“我看你也是位筑基修士,辛苦修炼,做伺候人的活,不难受吗?”

“难受什么,像我这种天赋差,又出身小家族的,努力修炼不就是为了伺候人吗?家里长辈从小教育我,吃得苦中苦,伺候人上人。”

纪去芜服了:“执事,您豁达!”

“别叫执事了,我姓刘,叫刘落草,你叫我小刘就行,咱们也算有缘。若不是你冲进内殿,让应二,不,应小仙君在众目睽睽下替我背了锅,我已大难临头了。”

纪去芜摇头:“机缘巧合,实在不当谢。如果你非要谢我,能不能借点……”

“借钱可没有啊!”刘落草看看纪去芜浑身的破烂家当,又看看她身边一脸天真的少年,很是嫌弃,“从现在到计分截止、血河谷名额公布,你们不可大意。”

“仙盟弟子竞争,不是公平、公正、公开吗?”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你就自己保重吧。”

纪去芜听明白了,但不怕:“他们若下黑手杀我,如何服众?”

“大人物办事,杀人不见血。只要为应不识量身定做一个高分任务,让他能在明日前完成,大家都认可它的难度,却恰好是你做不到的,你怎么办?”

纪去芜心想,还有这种任务存在?

“这是我的传讯符。”刘落草递过来一张叠成三角的黄符:“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多谢道友。”纪去芜道。

两人说得太快,郭阿生一个字也没听懂,但学着纪去芜的样子,郑重行礼:

“多谢道友。”

刘落草摆摆手:“行了,别整这套,我走了。”

他两指撑起嘴角,又挂起标准职业假笑,转身,向山上内务堂走去。

穹碧峰两人向山下去,就此分道扬镳。

“大师姐,他刚才说了好多话哦。”

“嗯。”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他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那不是跟我们一样吗?”

“对,回家吧。”

山里春意来迟,山道两旁桃花初绽,蜂飞蝶舞。

不知是山太高,还是灵气太浓郁,仙盟所在的清贤山上,处处透着一股冷气。

纪去芜走在繁华的春景里,满目桃李,却觉得心里没有着落。

回想在仙盟学院求学的那一年,算不上什么美好回忆。

她乡野孤儿一个,入学前大字不识,更没学过规矩。

别人惹她,她就还手,可那时候年纪小,还起手没轻没重。

同学们又都粉雕玉琢,细皮嫩肉……

打一拳能哭很久。

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此后六年,再入仙盟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里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幸好,很快就能回家了。”

郭阿生脚步一顿:“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纪去芜心中闪过不好预感:“无关紧要的事你从来不忘,肯定是重要的事。快翻。”

郭阿生翻出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我们忘了去接四师弟。”

“老四也来了?”

……

未到仙盟广场,先听见嘈杂人声。

纪去芜放眼望去,各门派旗帜迎风飘扬,令人眼花缭乱。

“原来今天是惊蛰。”纪去芜想。

雷惊百虫,草木竞发。

今年毕业的新弟子,拿到仙盟身份牌,就该选门派了。

个别天赋优异、或出身世家的,会在毕业前夕就确定归属,成为某派亲传弟子。

剩下大部分人,都要从外门弟子做起。

外门弟子算是门派重要资源,自然是多多益善。

纪去芜毕业就去了穹碧峰,没见过这场面。

她带着郭阿生,在人群中穿行。棚上鸟雀啁啾,即将成为修士的小孩们叽叽喳喳。

各门派在仙盟广场搭起摊位,派出亲和力强、能说会道的弟子,介绍师门优势特点,像市坊揽客的小二:

“我们赤霞峰的赤霞真人,南斗洲赫赫有名的炼丹师。外门弟子,人手两颗筑基丹!”

“不如入我岚云峰,拜岚云真人为师,我们大师兄去年出师了,现在入门还有机会成为峰主亲传弟子!”

纪去芜:“老四来这里干什么?终于想通了,要改投别峰了?”

“他说要来招人。”

“……他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我们穹碧峰什么条件,还能招到人?

现在加上师父总共才五个人,不被灭门就不错了。

人群挡住纪去芜视线,她微微皱眉:

“人最多那个摊位,是斜月洞,还是极岚宗?”

郭阿生身高接近九尺,此时如鹤立鸡群:“好像是,我们峰?”

纪去芜一怔:“哈?”

广场最西边,一间飘着碧旗的棚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碧绿的旗帜下,聚着一群孩童。

人群最中心,是一位红衣少年。

他穿着落霞红的锦衣,不是修士常穿的法袍,却莫名显得贵气。

头戴金珠白玉冠,背靠竹椅,轻摇折扇,像个凡间贵公子:

“大家都来修仙了,还要分‘亲传弟子’和‘外门弟子’?那跟在家里分‘嫡子’、‘庶子’有什么区别,我们穹碧峰呢,主张有教无类,从来没有这种说法。”

有人问:“那岂不是人人都是亲传弟子?”

“你心里有这个概念,就是生了分别心。若不抱着追求人人平等的信念,何谈修仙。大家听我一言……”

众人双目发亮,如闻真理。

纪去芜拳头硬了。

这厮,跑到仙盟行骗了。

各位读者朋友们好,又见面了。

这篇不是大女主,偏群像,每个人物也都有各自的缺点。

希望能陪伴大家渡过一段快乐的旅程。

重关暗度

2024.4.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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