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原起的眼睛虽是对着黎嘉茉，却有隐约回避的意味。但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垂睫挡住眼神的掩饰不见了。那束目光不带遮掩地看向黎嘉茉，炙热光线一般明晃晃地打到黎嘉茉脸上，不容她回避，明确要一个答案。

黎嘉茉怔住，下意识反驳：“我没有避开你……”

说到最后，已经没了底气。

她没想到，原起不仅看出了她在刻意避着他，甚至直接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黎嘉茉有些不敢直视原起的眼睛，偏偏目光早就对上，也便没有半路收回的道理，那反而坐实了她的心虚，只能硬着头皮和原起相觑。

原起的视线像是空气，轻飘飘的，但是压得重了，羽毛也成了千钧沉，让黎嘉茉觉得自己拙劣的谎言早被他看穿。

所幸，原起并不打算和她玩心理战，默几秒后，启唇，平声道：“那天在楼道里。”

点到为止。

声音散在空气里，那片羽毛又拂过黎嘉茉的心。

果然！

在刚才沉默不语的时间里，黎嘉茉将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复盘了一遍，从蛛丝马迹中剥茧抽丝，找到的最明显的罪证就是楼道里的落荒而逃。

她在心里懊悔，那天就不该避得那么明显。

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悲可悲，黎嘉茉。

心中想着，从头顶落下原起的声音：“你为什么摇头？”

黎嘉茉这才缓过神，心中上演内心戏的时候，自己又不知觉地摇头长叹了。

她稍稍镇定，最后，诚实道：“那天，我原本想和你打招呼的。但是人太多了。”

便没了下文。

又静了会儿。

原起凝着她，目光不再是紧绷的箭弦，但还是执着。

“人太多了。”

他重复了黎嘉茉说的最后几个字，咬字缓慢。无声相望，他的脸上明晃晃写着“所以呢？”三个大字。

“人太多了……”这几个字又绕回黎嘉茉的唇间，她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回答，苦思冥想的心境就像是蜗牛在题海中慢慢攀爬：“我就不好意思和你打招呼了。”

原起：“？”

看着原起那显然还带着疑惑的神情，黎嘉茉幡然。

他应该不懂，什么叫做视线恐惧症。

突然觉得自己害怕他人注意这个理由有些难以启齿，但话已至此，显然不能中途而废。于是黎嘉茉思忖一番：“……我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

说罢，她佯装镇定，撞上原起的视线更深一分，以此来增强自己话语的说服力。

原起缄默，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终于，他的神情有了松动。

黎嘉茉收起注意力，想听他的答案。

可是，从原起的口中说出的，却是另一桩事。

“我昨天早上在食堂接水的地方看见你，叫了你的名字。”

到此，停了下。他的视线轻轻扫过黎嘉茉的脸庞，要将她的表情变化一网打尽。

原起：“但你没理我。”

话里，不是质问的语气，仅仅是陈述。

黎嘉茉嘴巴张了张，等原起说完，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听见，我那时候应该带了耳机。”

这次是不掺谎言的回答，说话的底气登时增加。

不知过了多久。

清风吹过，那片挠着她面庞的羽毛落至地面。

原起应该是接受了她的解释，撤回视线。在黎嘉茉松了口气的时候，又道：“那我和你打招呼的话，你会理我吗？”

“当然！”黎嘉茉忙不迭应下。

有些分神地想，这是个需要问的问题吗？

黎嘉茉自认自己还是很有亲和力的长相。

该被问这个问题的人应该是……

黎嘉茉看着面前那张英隽却过分冷淡的脸，在心中下了结论。

而在她的心声之外，听到回答，原起嗯了声。

这个话题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

脑筋中，突然一根弦续上。黎嘉茉叫了声原起的名字。

她从书包里掏出那张空白的明信片，试探性地递到原起眼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能帮我写张明信片吗？”

…

回到寝室楼，黎嘉茉在大厅被阿姨叫住：“黎嘉茉，你那辆旧的自行车不骑的话要处理掉的。阿姨中午把你拖出来了。”

黎嘉茉这才想起她还有辆报废的自行车没有处理。

赶到车库，那辆车果然已经被阿姨收拾了出来，随意地堆在角落。

黎嘉茉上前扶起车，看着锈迹斑斑的车声以及残破的零件，忽的，对这辆自己用了一年的小破车生出强烈的不舍。

在此之前很多很多个夜晚，图书馆闭寝后，她骑着这辆小破车回寝。了无人迹的夜晚道路，迎面而来的夜风兜住她所有思绪。偶尔还会有月辉，在她和车上落霜。

至少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聆听风声与心跳，这无边的静谧里有她的容身之处。

思路越飘越远，鼻尖隐隐开始泛酸，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已经提前在心中膨胀。

直到面前有人轻唤了声“同学”，才把她从发胀的酸涩情绪中抽离出来。

见对方看了过来，对方指了指车，问：“请问这是你的车吗？”

黎嘉茉点头，嗯了声。

闻言，对方又盯着那辆车看了几眼，最后，有些支吾地开口：“同学，你这辆车是不是前几天被人弄坏过？”

心下诧异，一句“你怎么知道”涌上嘴边又咽下，黎嘉茉觉得自己隐隐猜到了这人前来的缘由，便只说了个“是”。

“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是我弄坏的！”那人道，“我的车那天和你停在一起了，黏得太近，拿车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车勾倒了。但是我那天急着去办事情，所以没能及时处理。真的非常抱歉！你修车花了多少钱，我赔给你吧！……”

后面的话黎嘉茉听不真切，脑海只被一个念头占据——

她的车，不是原起弄坏的？

怪不得那天，原起说她的车停在路中间。原来是早在他来之前，车子就已经被人损坏、倒在路中间了。

最后，那人赔付了五十元算作修车费给黎嘉茉。

收起微信收款码，爬上楼的路上，黎嘉茉想到一个很难办的问题。

对方只给了她五十块的修车费。

但原起是直接买了辆车给她。

……这要怎么还？

直到坐到书桌前，黎嘉茉还有些分神地在想这件事。点开微信，想和原起说一下这件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纠结一番，还是删除了文本框里的字，打算明天去线下再和原起说。

正想从聊天界面退出，就见一个白色气泡冒出。

黎嘉茉眨眨眼，确保自己不是眼花后第一反应是去检查，知道自己没有误触把消息发出去后，才敢确认确实是原起和她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二人的微信聊天界面。

【7：不知道写什么。】

紧接着，是一张照片。

黎嘉茉点开，是经典的直男拍照角度。整张照片暗得像世界末日，是一张空白的明信片平铺在桌面上，旁边还躺着一只黑笔。

而黎嘉茉一眼注意到的却是拍照的背景：他的桌面还挺整洁的。

【jasmine：写点鼓励的话就可以了！“珍惜时间，好好学习”这些。】

毕竟对于张开怀而言，只要这张明信片是原起写的，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具有鼓励意义了。

原起突然出现的消息，让黎嘉茉刚想把自行车真相置于一旁的念头又摇摇欲坠，手又不自觉地开始敲击键盘，却仍是不知如何开口。

黎嘉茉是一个特别犹豫与迟疑的人，各种无关紧要的琐碎细节，甚至在他人看来毫无差别的两个选项，都会成为她内耗纠结的闸口。

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手机界面顶端的时间从“21:36”跳到了“21:39”，心中黑白两个天使争论不休，直到对面发来了新的消息，像是一把剪刀，剪断了纠结如毛线团的思绪。

【7：你有什么事想说吗？】

黎嘉茉心中警铃大作，反应过来自己在这边打字，原起那边是能看见“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的——

难不成他就盯着这个聊天界面，等她这条迟迟没发出的消息，等了三分钟？

顿时，奇怪的羞耻感化作绯红，爬上黎嘉茉的脸颊。她感受着自己的面颊和心跳的热度，觉得手中的那部手机亦热得像烫手山芋。

【jasmine：不小心误触了，然后界面就一直停留在那了TT】

黎嘉茉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用这样一句读不通顺的话解释什么，只是实在又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头脑一热，便发出去了。

但消息发出去后，黎嘉茉又一想，就是这样让人听不太懂的前言后语，才是最恰当的解释。

果然，面对她毫无逻辑的这句话，对面的原起也并未深究。

【7：好。】

心中松一口气。

而下一秒，界面顶端的那个“7”开始闪烁，也变成了长长一串“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行字消失不见，又出现。

黎嘉茉的心被捏了一下。

她亦盯着屏幕。

不过须臾。

原起发了句，早点休息吧，

后面还带了个表情包，两只画风抽象的动漫小狗躺在草坪上。

有点丑丑的表情包。

而且极其不符合原起的人设。

“黎嘉茉！你在笑什么！”

忽地，从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激得黎嘉茉手一抖，手机险些从掌中滑落。她回头看，发现隋妙语坐在她的床上，掀开床帘往下看她。

黎嘉茉下意识问：“你回来了？”

“傍晚搬回来的！累死我了！”隋妙语说。说着，她便立刻忘记了自己刚刚给黎嘉茉抛了一个问题，开始抱怨自己把东西搬回寝室搬得多辛苦。

隋妙语是可以自顾自说一大堆的人。此时有黎嘉茉听她说话，更是滔滔不绝。直到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话。

铃声响起的那刻，黎嘉茉下意识地检查了眼自己攥在手中的的手机。手机已经自动熄屏，黑漆漆的屏幕照映出她平静的面庞。

不是她的来电。

同时，耳边是隋妙语颇有些激动的声音：“我要接个电话！黎嘉茉，我先不和你说啦！晚安！”

“好。”黎嘉茉应了一声，极轻的，而突然兴奋起来的隋妙语显然没能听到她的这句回答，但她显然并不在意，因为她在接起电话的那瞬，甜腻的声音不加掩饰。

黎嘉茉重新进入自己的世界。

打开手机。

视线回归到屏幕的瞬间，呼吸静了两秒。

她不知摁到了什么，给原起发了一个她收藏的表情包。

聊天页面上，一只动漫小猪紧紧地抱着一只小兔，亲吻她的脸颊。这个表情包甚至是动态的，两只小动物之间有源源不断的爱心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

黎嘉茉：“……”

发现忘记设置定时，来迟了，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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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up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