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畔一声婴啼,白袍人的躯体极速膨胀,从袍子底下钻出来的居然是阿宝。
“生了…俺要生了!”这痴人急得到处乱爬,吴命轻指尖的白雾凝成锁链捆住其手脚,他便像个肥虫一般蠕动起来。
俄而,皮肉破开的黏腻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一名浑身绯红的少年郎破肚而出,急促的喘息中带着新生的愉悦。“哈…成了…哈哈哈……终于!成了!”
少年身上覆盖着的胎膜化作一件赭色道袍——着赭衣者为罪人,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合适的颜色。
陈今浣爬出阿宝的肚腹后,快速用触须缝合裂口。他来到被绯红笼罩的李不坠身旁,隔着肉质薄膜拍了拍脸:“李大捕头,别装睡了。”小爻见状收起了术法,肉膜如破掉的卵鞘一般收卷成团,变回了孩童怀里的“猫猫”。
漫天星斗恢复原状,太液池的涟漪在圆月之下泛着靛色幽光。少年指尖残留的黏液正顺着道袍褶皱滴落,他蹲身探向李不坠鼻息,不禁一挑眉。
“诶、你怎么死了?”
他还想装模作样地去探颈动脉,却在触及男人面庞的刹那被攥住手腕:“姓陈的,你最好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李不坠吐出那颗皱皱巴巴的假丹,拽着陈今浣的手腕站了起来。
被强行拽起的少年瞥了一眼瘫在池畔的阿宝,那痴人肚皮上的缝合线正渗出黏腻的浆液,口中仍含糊念叨着“生了…俺要生了”,仿佛尚未从那离奇诞育的余韵中清醒。
“两位真是好手段。”吴命轻的白发在夜风中飘摇,豗溃子的白雾并未消散,而是凝成一片片利刃,威胁似地架在泠秋颈间,“不过遗天大典的戏码还未落幕,莫让圣人久等。”
李不坠想要拿起自己的刀,惊觉自己的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方才在幻境中的献祭,居然影响到了现实。他单手将大刀插进身旁的湿土,掩饰身躯的异常:“那老东西早就被人偷梁换柱,算什么圣人?”他话虽硬气,喉间却泛着腥甜。强行催动瘗官之力的反噬比想象中更烈,若是再战,自己恐怕得横着出去了。
世事难料,变故陡生。
池中涟漪突然凝成实质,水面腾起的波纹不再遵循自然规律,而是如活物般朝岸边蔓延。吴命轻的足尖轻点池畔青砖,豗溃子的白雾在月下如纱荡开,洁白无瑕又暗藏危险。他垂眸望向泠秋颈间悬停的雾刃,嘴角扬起一抹似悲似悯的弧度:“阁下可曾想过,为何司天台始终容不下你们?”
泠秋早已唤出护体真气,随时准备迎接豗溃子的攻击:“你也曾是长明观弟子,须知道门修的是清净无为,与司天台的星轨术数本就殊途。”他瞥见李不坠垂落的左臂,暗红经络正以诡异的角度向肩胛攀爬,“倒是像白鬼这般无拘无束神出鬼没的人物,也甘心做他人掌中棋子?”
一言一语间,太液池底传来悠长龙吟,池水如沸腾般翻涌起靛色泡沫。
司天监的残躯化作二十八盏莲灯沉入水底,靛蓝菌丝沿着漩涡纹路逆向生长,在水面织成巨大的莲台。莲台中央缓缓升起的身影,让正在激战的欧阳紧凌霄枪脱手坠地——那竟是本该由离苦送去就医的于雪眠!
波斯舞娘款步走来,身后跟了一片黑压压的胡人战士,他们全副武装气势汹汹,显然是有备而来。
“法蒂玛!你要叛变么?!”女将一招降伏与她缠斗的祆教僧正,凌霄枪破空而至直袭离苦面门。亲信背叛的滋味让她怒火中烧,几乎要失去理智。
离苦旋身避过凌霄枪的寒芒,弯刀在月下划出半轮银弧。刀刃触及枪杆的刹那,欧阳紧的虎口传来细密的刺痛——那不是金属相击的震颤,而是某种活物在皮下游走的触感。
“将军误会了。”波斯女子化解掉攻击后,身形如水中游鱼,只听得足踝金铃轻颤三声,那抹红艳的身影已经来到了圣人的看台,“妾身只是想让您看清,真正的敌人究竟在何处。”出鞘的弯刀环绕着圣人的脖颈,冕旒玉珠在挟持下撞出凌乱脆响。
薄红面纱被夜风掀起半角,露出那双翠绿深眸中淬着的冷光。她手中那柄由欧阳紧亲赐的弯刀,正倒映着女将怒意勃发的面容。
“放肆!”凌霄枪尖抵住波斯女子后心,枪杆颤动的幅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甚,“放开圣人,否则——”
“否则如何?”离苦的刀锋在圣人喉结处压出血线,靛蓝菌丝自创口钻出,在黄袍领缘蔓延如树枝,“将军不妨看看,这位究竟是谁的圣人?”
话音未落,“圣人”松弛的面皮突然簌簌剥落。靛蓝菌丝在皮下蠕动如万蛇交缠,将五官揉捏成诡异的漩涡状。十二旒冕坠珠相撞的脆响中,那东西的喉管发出混杂着三重语调的叠音:“万生同源,何分彼此?”
陈今浣闪身来到二人中间,袖中触须缠住离苦手腕,玉化骨笏板挡住长枪锋芒:“外邦人弑君传出去可不得了,还是让我们来吧。”话刚说完,他便夺过弯刀横向一划,刀锋深深切入“圣人”颈项,令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假圣人的脖子里喷出的并不是血,靛蓝浆液溅在黄袍十二章纹上,将日月星辰的刺绣腐蚀得焦黑碳化。李不坠单臂抡起大刀劈向莲台,刀锋触及靛蓝菌丝的瞬间,整座太液池沸腾如煮。
“司天台想借百医宴改换天命。”离苦扭身退至陈今浣背后,弯刀挑开袭来的菌丝,“却不知‘圣人’策划着的遗天大典,要用整座长安城作祭品。”
“这就是你一路引导我们,还将于姑娘推上祭坛的理由?!”泠秋迅即展开剑阵,吴命轻并没有阻拦,而是退至一旁照常看戏。五柄飞剑轮番进攻池中莲台,却根本无法解救台上的少女,而是被喷薄而出的菌丝逼得节节败退。
“道长应该知道,不借大仙之手阻止‘那位’降世,会有怎样的后果。”
她方才说完,太液池底的龙吟骤然拔高,水面腾起的莲台中央迸出万道金芒,二十八道镇水柱环绕莲台缓缓升起。于雪眠悬在莲蕊之上,左腕断口上的冰晶早已融化,流出的鲜血凝聚成锁链,将她的身躯与镇水柱相连接。
泠秋的剑阵被菌丝逼退三尺,五色流光在莲台边缘明灭不定。离火真气将攀附剑身的菌丝烧成灰烬,却见灰烬中又钻出更细密的丝絮。“我当然清楚后果,三秦大地化作血池,千万生魂沦为秽物饵食——可若按你献祭活人的做法,又与司天台的腌臜手段何异?”
面对诘问,离苦并未回答,手中弯刀突然转向,刀刃贴着陈今浣耳际掠过。少年偏头避过飞溅的靛浆,袖中黑须卷起弯刀掷回:“这时候还要玩声东击西?”他忽然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顺着弯刀飞去的方向一看,被割开喉咙的“圣人”居然正在自我恢复。
菌丝重塑面目的“圣人”发出层层叠叠的笑声,赤黄龙袍下渗出靛蓝黏液,在汉白玉阶上勾画出渎神的符文。
“朕乃天命所归,万生同源——尔等,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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