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畔传来一阵窸窣声，巨大的茧房残骸正缓缓向内坍缩，半透明的外壳褶皱堆叠，发出湿皮革摩擦般的细响。须臾，小爻从宫墙下的阴影中钻了出来，木制的哭笑面具歪斜地挂在耳际，露出半张沾染污血的孩童面孔。

孩童走向收缩的茧房，三色流光在其内部明灭不定，犹如濒死的萤火。当最后一缕微光熄灭时，那茧壳已萎缩成磨盘大小的一团暗色胶质。小爻抱起胶质，放在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说道：“长生主的佣金，猫猫已经收到啦——三元之力的结晶，小爻会好好利用的。嘻嘻～有需要再来哦！”

陈今浣没有回头，神出鬼没的佹道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后，远处的脚步声在石阶下方停住了。

一队金吾卫沉默地列队，为首者并非寻常将领，而是身着深紫圆领鹘衔瑞草绫袄的内侍监，面白无须，双眼如同浸在冰水里的琉璃珠。他的视线平静地扫过遍地狼藉和幸存者，最后落在陈今浣沾满污血的赭色背影上，眼神里带着审视器物般的漠然。

“陛下口谕，”内侍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血腥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着太医署全力救治伤员，金吾卫肃清妖氛，整饬宫禁。一应人等，暂留此地，听候发落。”

听见“陛下”二字，陈今浣这才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满是疲惫——龙怨虽解，假圣人的身份却尚未明了，那人所说的陛下……

月光惨淡，像一层凝固的汞，涂在遍地狼藉之上。离苦那抹沉寂的绯红，欧阳紧凹陷的银甲，泠秋道袍前襟深褐的印痕，于雪眠断腕处糊满污泥的创口……所有触目惊心的惨烈，都在内侍监那对冰水琉璃珠似的眼睛里映过，激不起半分涟漪。

内侍监身后跟着数名太医署的医官，提着乌沉沉的药箱，脸色比月光更白，目光躲闪，极力避开那些凝固的血泊和姿态扭曲的尸身，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污秽与死亡拽入深渊。

“妖氛？” 陈今浣轻笑一声，干裂的嘴唇艰难扯动，牵扯着脸上污血结成的硬痂。他回头看向满地尸体，看向池水上漂浮的靛蓝菌丝和碎肉，最后落回内侍监那张毫无人气的脸，“这位公公，‘妖氛’肃得清么？那东西——”他抬了抬下颌，指向太液池中那断裂的二十八镇水柱，“难道不是自导自演？你们的‘陛下’，是真不知，还是……”

话未竟，一股腥甜冲上喉头。他强行咽下，齿间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眼前也短暂地黑了一瞬。强行容纳三元又遭受重创的反噬，似有无数把钝刀在脏腑间缓慢地刮擦。背上李不坠沉重的躯体压得他脊骨都在哭嚎，那具身子现在就如烧红的铁链，隔着衣料也烫得人皮肉生疼。

内侍监的眼皮几不可察地垂落半分，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微芒。“天家旨意，岂容妄测？仙长重伤在身，还是少费心神，静待太医诊治为要。” 他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抬手微微一挥。

两名金吾卫立刻上前，铁靴踏在血污浸透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沉默地伸出手，目标明确——去接陈今浣背上昏迷不醒的李不坠。

陈今浣几乎是本能地侧身，用自己尚算完好的半边肩膀挡住了伸来的手。动作牵动了内源的伤，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与污垢混在一起。他盯着那两名甲士覆着面甲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刺：“不劳费心。他体内秽力未平，贸然移动，恐生不测。我还能撑住。” 他能感觉到李不坠脖颈处那微弱搏动下的躁动，回归的瘗官之力如同被困的凶兽，任何外界的刺激都可能成为它爆发的引信。

金吾卫的动作顿住了，覆甲的手指停在半空，似乎在等待新的指令。内侍监的注视在陈今浣紧护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他惨白如纸、汗污交织的脸，最终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太医署的人这才像得到赦令般，提着药箱，战战兢兢地围拢过来。他们先是踮着脚绕过离苦的尸身，仿佛那里盘踞着无形的瘟疫。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医官在泠秋身边蹲下，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颈脉，又翻开眼皮查看瞳孔，眉头越皱越紧。另一个年轻的医官跪在于雪眠身边，看着她糊满泥污、深可见骨的断腕，脸色煞白，解开药箱的手都在抖，取出的白麻布和金疮药瓶碰撞出细碎而慌乱的声响。

“这位道长……”老医官的声音带着困惑和显而易见的惊惧，他指着泠秋胸前那大片深褐色的血渍，“脉象…道不明的古怪，时有时无，微弱如游丝，却又…却又似有外力强行吊住一线生机。还有这伤，脏腑受创极重，非寻常刀兵所致，倒像是…像是从内里被震裂的！” 医官抬头望向内侍监，又看看陈今浣，行医半百的他此时眼中却尽是茫然，“这…这如何用药？寻常方剂，恐难奏效啊！”

年轻医官那边更是慌乱。他试图清理于雪眠断腕的污泥，刚用湿布巾沾了一下，少女的身体便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急速转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呻吟。那创口边缘的皮肉，在湿布擦拭下，竟隐隐透出一种不祥而黯淡的靛蓝纹路，仿若细小的毒虫潜伏在血肉深处。

“血…血止不住！还有这颜色…公公，这姑娘的伤，邪门得很！” 年轻医官的声音带了哭腔，拿着金疮药的手僵在半空，不敢落下。

内侍监的眉头终于蹙起一道极浅的沟壑，冰凉的视线扫过两个惊慌失措的医官，落在陈今浣身上：“陈仙长，看来这些伤势，非世俗医术可解？”

陈今浣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慢而艰难地屈膝，将背上的李不坠轻轻地放在一块尚算平整的地面。透支力量带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呼吸都变得粗重。安置好李不坠，他才直起身，目光掠过昏迷的泠秋和于雪眠，最后定格在内侍监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公公明鉴，此乃秽气侵体，神魂震荡之伤。寻常药物，不过隔靴搔痒。需以真气疏导，辅以特制药石，徐徐图之。贸然施救，只会加速其亡。” 他顿了顿，略带轻蔑的目光瞥向那些束手无策的太医，“若信得过，容我略施手段，先稳住他们性命。”

内侍监沉默着。夜风掠过太液池残留的污浊水面，带来一阵浓得化不开的腥甜。远处，金吾卫已经开始静默地清理战场，沉重的脚步踏过血泊，拖拽尸骸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火光晃动，映照着他们覆甲的身影，如同幢幢鬼影。

半晌，内侍监才僵硬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那姿态，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面对超出理解范畴的“妖异”时，一种充满审慎的妥协。

暑期快乐，双更一周。

第一次尝试百万字长篇，不知不觉快一半了。虽然没什么人看，但我会坚持到完本。

如果辜负了您的期待，容我鞠躬道歉[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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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