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梦

那是永德元年的一月三十,秦箴将将诛灭一支流寇返京。

少年秦箴此时不过靖王麾下的一员小将,远不如后来那般兵权在握,却也依稀可以预见其在兵术一道上的惊才绝艳。

适逢永德帝卿绝将将登上皇位,边关、境内皆战乱不止,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卿绝能掌握的实属寥寥无几。

卿娆自然而然便将主意打到了秦箴头上。

听闻秦箴回京,她早早便命瑾月、芷月二人备好礼物,又禀过永德帝,带着亲卫浩浩荡荡地去了秦府。

说是秦府,不过是东巷一个二进的院子。

刚至门口,卿娆还没来得及进门,便听见院内传出一个骄矜的女声。

“秦箴!本郡主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是现在遂了本郡主的意,本郡主权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否则...”

少女未竟之语淹没在唇齿中,可任谁也听得出她话中的威胁。

卿娆闻言却心中一喜,这声音,乃是靖王家的独女荣阳,性格最是骄纵跋扈,偏偏一颗芳心扑在了秦箴身上。

有她在此,岂不是更能叫秦箴对比出她的温柔和善来。

思及此,卿娆心中愈发火热,连忙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鬓发,随即后退一步,冲身后跟着的瑾月、芷月二人道:“你们后退些。”

随着“砰”的一声,本就虚掩的木门被她这一脚狠狠踢开。

待院中人抬眸望来时,积雪震落如霰,少女明艳的小脸撞入众人眼中。

卿娆眸光一直紧盯着秦箴,瞧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怔愣,心中得意地将背挺的更直。

今日难得有了阳光,实在算不得冷。

只是她想着要见秦箴,仍是命人备了件兔毛披风,身后还有个毛茸茸的大兜帽。

此时帽子垂下,檐口的容貌衬得她的容色愈发娇嫩无辜。

见着秦箴微动的喉结,她就知道自己这一招行对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卿娆冷冷哼出一声,快步走至秦箴身前将人护住,转身冲荣阳脆声道:“荣阳郡主真是好大的威风,本公主还未进来便听见郡主言辞激烈,竟是要强抢民男!”

她将强抢民男四字咬的极重,惹来身后窸窸窣窣的笑声。

荣阳闻言心头火起,抬首便毫不客气道:“卿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找本郡主的不痛快?”

“别以为你爹如今做了皇帝,你成了个劳什子的公主,本郡主就会怕你。”

她仰起小脸,从鼻尖嗤出一声气音:“得罪了本郡主,你且瞧瞧你有没有好日子过。”

卿娆目光倏地冷了下来,荣阳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偏生她还无力反驳。

先帝在时,子女繁多,其中以靖王、诚王最为势大。

靖王手持兵权,诚王笼络文臣,若是依着常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父皇做这个皇帝。

偏生世事无常,先帝在时荒淫无度、苛捐杂税一加再加,各地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加之边境战乱不断,卿氏皇族危在旦夕。

说来先帝也算好命,乱世将起,他却一个马上风死在了女人身上,半点苦头不曾吃过。

剩下的皇子们为了夺位死的死伤的伤,最有实力的靖王眼见大楚将乱,反手便将卿绝推上皇位,自己做了暗地的皇。

别说是朝臣,就连卿绝自个儿,也知道这皇位不过是烫手的山芋。

如今这朝堂之中,认靖王的可比认卿绝的要多。

若是往常,荣阳既这般说了,卿娆便是暂避她锋芒也无妨,偏生眼下是在秦箴面前,她还真是半点都退不得。

荣阳等了半晌,见卿娆一动不动,耐心也没了大半,抬着眸子不悦道:“卿娆,你是自个儿让开,还是本郡主命人将你扔开?”

她身边惯来跟着她父王替她寻的高手,忍着不动手也是不想闹得太难看。

若是卿娆不识相,她自然也不必顾忌。

秦箴立于卿娆身后,目光落在前方的那颗小脑袋上。

少女身量比他小的多,甚至身子因为害怕变得颤抖,却依旧一动不动护在他身前。

秦箴一颗心仿若泡在暖流中,浑身舒服的紧。

他正要开口,却见身前的少女扬了扬脑袋,冷哼一声道:“哈?秦箴,本公主还真就护定了!”

卿娆咬着牙冲荣阳恶狠狠地一笑:“你若真有本事,不妨来试试?”

“你前脚动秦箴,本公主后脚就吊死在你靖王府的门梁上,本公主倒要瞧瞧,天下人会不会骂你逼死皇嗣!”

少女双手伸直,像护崽子般将秦箴护在身后。

秦箴耳边依旧是她方才那句:“秦箴,本公主还真就护定了。”

少年如古井无波的眸中终于闪烁起星光,就连唇角也忍不住向上翘起。

荣阳简直要被卿娆气疯了:“卿娆,你发的哪门子癫,跟本郡主作对,你就这般高兴?”

说着,荣阳只觉自己整个人快要炸开了。

少女气血上涌,张嘴便要吩咐:“伽夜...”

话未说完,便被身后的嬷嬷一拦,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听完,荣阳不甘心地抬眸:“难道要本郡主今日生生将这气受下?”

嬷嬷安抚地顺了顺荣阳的后背:“也没几日的事儿了,如今御史台的人正将王爷盯得紧,若真惹出了事...”

思及自家父王的冷脸嘱咐,荣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斟酌一番,荣阳终是狠狠跺了跺脚,冲着卿娆放下狠话道:“别以为本郡主今日就怕了你,我倒要看看,你父皇的皇位,还能坐到几时!”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在荣阳口中说了一遍又一遍,偏生无人能拿她如何。

卿娆睨着荣阳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抬手便冲她做了个鬼脸。

一回神,才发现秦箴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卿娆顿时尴尬抿了抿唇,这不符合她在秦箴面前的一贯人设。

找不出个合适的理由,索性拽了秦箴往屋里走:“往后荣阳再来找你的事儿,你就派人去宫中寻我,知道么?”

二人隔着桌子坐下,秦箴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只觉心脏跳动的厉害。

他伸手摁了摁胸口的位置,待它跳的不如方才那般热烈,才悄悄吐出一口气道:“公主不必为了臣惹上荣阳郡主。”

荣阳郡主的性子他是知晓的,惯来难缠,又极得靖王宠爱,卿娆此番惹上她,免不了被秋后算账。

“你说什么?”卿娆眯了眯眸子,危险地看向秦箴:“难不成,你真看上荣阳那丫头了?”

秦箴倒茶的手一歪,茶水顿时洒在桌面:“这...自然不是!”

卿娆瞧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展颜一笑,双手托腮瞧着秦箴道:“那便好。”

想了想,就在秦箴将将收拾好桌面时,又踮脚凑至他耳畔道:“若是长庚要选,还是选本公主得好,毕竟...本公主可比她会疼人。”

话落,刚刚干净的桌面再度被茶水浇湿。

秦箴耳尖瞬间变得通红,抬眸不敢置信望着卿娆:“公主...”

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结,就连心脏也快要停止跳动。

见他这般紧张,卿娆噗嗤一笑:“行了,逗你的。”

知晓秦箴惯来经不得逗,卿娆朝瑾月伸出手,取来个紫檀并蒂莲花的盒子递至秦箴面前。

秦箴尚且沉浸在方才的大起大落中,乍一看这盒子,竟也不知自己是失落更多还是高兴更多,只讷讷道:“这是什么?”

卿娆勾唇,用练了无数次的明媚笑颜望着他道:“今日不是你的生辰么?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秦长庚,祝你生辰快乐。”

今日的惊喜太多,叫他整个人都仿若踩在云端,秦箴抿着唇将木盒接过,眼中竟有些酸涩。

估摸着火候到了,卿娆抿唇一笑,冲秦箴挥挥手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宫了。”

“记得叫吴伯给你做碗长寿面,意头好。”

“还有。”她眨眨眼:“可别告诉陆蓝缨那厮,我给你送了礼,否则他又要嚷着厚此薄彼了。”

说完,卿娆满意地转身,只觉自己今日真是超常发挥的一天。

不料她刚一转身,便被秦箴拉住,再回眸,却是秦箴头一回留她:“公主可否...用完午膳再回去?”

这可不行,她还要回宫派人查探荣阳方才的话,什么叫她父皇的皇位能坐到几时。

只是看着秦箴隐隐期待的眸子…

卿娆心下一转,当即想出了个借口:“不行,我担心荣阳再对你不利,得先行回宫同父皇说一声才是。”

秦箴抿了抿唇,强行压制住心中的失落,又问道:“那公主可有什么想要的?”

卿娆眨眨眼,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过很快,她目光在院中搜寻一圈,落在了墙角的一树红梅上:“折几支红梅吧。”

“嗯?”

“替我折几支红梅,待我回宫便将它放到寝殿的花瓶中,这样我一瞧见它,就像是你在陪我。”

秦箴刚刚平息些的心跳复又跳如战鼓。

他甚至不敢再看少女星光熠熠的眸子,只沉闷地说:“好。”

很快,秦箴便亲手折了开的最好的红梅递至卿娆手中,格外郑重道:“公主往后,想要什么都可同臣说,只要臣能办到,都会替公主取来。”

卿娆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忽地满意勾唇,重重地点了点头,才领着人又浩浩荡荡地回了宫。

待卿娆走后,吴伯才急急赶来前院,瞧见的便是依旧伫立在院中的秦箴。

他顺着秦箴的目光望去,便见墙角的梅树被折断些许。

吴伯面色当即一凛,小心翼翼地将视线挪至秦箴后背,果然,便见那处的颜色较旁处都要深些。

吴伯连忙将人扶进屋内坐着,急声道:“主子可是去摘梅枝了,这伤口又蹦开了。”

“您说您,大夫分明嘱咐过,叫您好生养着...”

“吴伯。”男子嗓音清清淡淡,却带着一丝难察的愉悦。

吴伯抬首,便听他道:“可否替我煮一碗长寿面来?”

吴伯几乎是呆愣在当场,主子不是...从来不过生辰么?

不管为何,吴伯眼下都快喜极而泣,忙应了往厨房去。

原处,秦箴珍惜地握住手中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

其中盛着一条鲜红的发带。

他鬼使神差地捏住那发带,几乎虔诚地置于额前,微风吹起发带,透过阳光,有流动的金色涌现,汇成八个字:长夜未央,庚星长明。

长庚。

秦箴眨了眨眼,好像有什么湿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滑下。

他终是没忍住,缓缓将那发带贴在脸侧,眷恋地轻轻一蹭。

暖阳下,小院中,少年珍视地贴着发带,心悸难平。

**

夜深,长乐宫**初歇。

卿娆早早便被折腾地睡了过去,面上是未褪的潮红和汗湿的鬓发。

秦箴垂眸瞧着榻上的女人,指尖缓缓移至她喉间。

她的脖颈太过纤细,只要他稍稍用力,她便会香消玉殒。

修长的指尖在卿娆喉间滑动,许是感觉到不适,女子红唇轻启,溢出几丝气音:“长...庚...”

秦箴眸中黑海翻涌,垂眸静静望着卿娆。

良久,他才翘了翘唇角,转而将人搂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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