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日出日落,潮起潮落,年难留,时易损,转眼三年过去。

在黎昭隐姓埋名的三年里,见证了大赟皇朝的一步步昌盛,对南边的大笺形成碾压之势。

这是黎淙想要看到的结局,由萧承完成了。

金乌西坠,漫天彩霞,黎昭一身白裙站在田园的菜地里,偶然转眸,见一片树林里,驶过晃晃悠悠的一辆马车。

听说是一位大员告老还乡途经此地。

黎昭派人稍一打听,得知是祖父生前的故友,也是祖父在朝中唯一的知己,工部尚书宓然。

当年就是这位老者,冒险给她送去消息,揭露了祖父养子黎凌宕屠杀黎氏满门的真相。

黎昭想,该与老者碰个面。

山水迢迢,相逢的机会少之甚少。

当黎昭独自现身时,七旬的老者先是一愣,许久许久才认出她的身份。

一老一少在一处山坡席地而坐,蒲公英遍布茵茵绿草,经风一吹,点头播撒,白色丝毛簇簇弥漫田园间。

宓然看向随意坐在草地上的女子,三年不见,她看上去消瘦许多,并没有活成故友黎淙希望的模样。老者捋捋须,开门见山:“孩子,黎淙不希望你活在愧疚中,他的结局早在带兵入宫的第一日就已注定。”

一个挟少年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再战功赫赫,也无法全身而退,除非拥兵自立,取而代之,可黎淙不是那样的人,他最大的抱负就是将大笺打得心服口服,而非窝里斗,只是先帝不给他公道,不给他麾下十万战死沙场的将士公道,也不愿与大笺对峙,以致黎淙起了逆反心理。

草地上,宓然同黎昭一同望向远方,“世事变换无常,谁也预料不准的,就像与黎淙最不对付的陛下,在谋略上,竟与黎淙不谋而合,打得大笺溃不成军、节节败退,最后是那大笺太子携使臣跪在咱们皇城外,主动提出做质子,才换取了停战。如今,咱们大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昌盛富足之态,陛下美名远扬,这也是黎淙想要看到的。”

黎昭静静听着,指尖捻着一株蒲公英,没有否认这一事实,与先帝不同,萧承在军事战略上与祖父的理念极度契合,为当年战死的十万将士讨回了公道,间接替祖父完成了夙愿。

黎昭没有询问老者如今萧承坐拥多少妃嫔,他们的孽缘结束了,再无瓜葛,即便没有听说萧承娶亲纳妃,也不能说明萧承没有女人。一位帝王,后宫怎会空置。

宓然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作为过来人,他觉得天子对黎昭并非无情,只是喜欢得不够纯粹,亦或是喜欢得不多,匀给情爱的精力有限。

这样的喜欢,对一个世故女子而言足够了,但对黎昭这样纯粹的女子又太少了。

总之错过就是错过了。

人生初见,孽缘破土,任那春风依依,桠枝蓊郁,终是镜花水月,一触及碎。

“其实在你带着黎淙骨灰失踪的那日,陛下就没想过追究。”

黎昭点点头,若是萧承不打算放过她,布下天罗地网,她的安稳还要迟上个十年八载。

萧承释然了对祖父的恨,自然将她视作无足轻重的路人。

挺好,她自由了。

与老者作别后,黎昭回到茅草屋,知道此生与老者再难相遇,就像此生再不会与萧承重逢,可又像老者说的,世事变幻无常,谁又料得准呢!

但无论往昔还是前路,黎昭再不会痴心错付去喜欢一个恨她的人。

揣着复杂的心情,她躺进被子里,晕乎乎闭上眼,脑海里不停回旋着往昔种种,想要摒弃,又舍不得关于祖父的那部分。

有祖父相伴的岁月,是她最富足快意的韶华。

昏昏沉沉间,耳边传来迎香的唤声,声线稍显稚嫩,听在黎昭耳中恍如隔世。

“小姐小姐,老爷不让你赖在宫里头。”

黎昭从混沌中悠悠转醒,入目是刺眼的明黄帷幔,她皱起秀眉,眼前天旋地转,蓦地,迎香那张小圆脸映出眼帘,白胖胖的像只小笼包。

意识渐渐回笼,黎昭迷茫地盯着明黄帐顶,猛地坐起身,身形微微一晃。

这是燕寝......

再看迎香,十三、四的年纪,虎头虎脑,满是青涩,没有半点饱经风霜的沧桑。

黎昭心弦一紧,抬手摸向自己的发髻,还是出嫁前的样式。

她回到了从前还是在梦里?

意识到这点,黎昭扯住迎香的衣袖,“这是哪一年?”

“啊?”迎香一头雾水,以为小姐在装蒜,只为赖在宫里头不走,“小姐,陛下快从宫宴上回来了,咱就别磨蹭了。”

迎香怕极了那个矜冷疏离的皇帝陛下,偏偏小姐喜欢得紧。

黎昭坐着没动,脑子有些乱,不停梳理着,于是又问了一遍今夕何夕。

迎香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负气回道:“延斐十一年,十一月廿一冬至。”

延斐十一年冬至,萧承刚满二十岁,而自己刚满十六......黎昭站起身,转身想要铺平龙床,做出没来过的假象,却见明黄的锦衾上,一抹血红格外显眼。

前世的今日,是她初潮的日子,失怙失恃的她,不懂癸水是何物,以为自己得了怪病,吓得哭起鼻子,还非要赖在萧承的燕寝,让他瞧见她哭了。

无非是等着萧承来哄。

依仗着祖父的势力,她出入燕寝如入无人之境,无人敢拦,多少有些肆无忌惮。

今日冬至,萧承与朝臣齐聚宫宴,这会儿还未归。

瞧见血迹,年纪更小的迎香慌了,“小姐,你来癸水了!怎么办,怎么办?”

弄脏龙床可如何是好?

“奴婢会不会丢了小命?”

陛下自是不会惩罚小姐,可陛下那洁癖的性子,会不会拿她做出气筒?

这一世,黎昭还哪会被癸水吓哭,她淡淡然走到连通外间的碧纱橱前,隔着珠帘吩咐道:“取一身采女宫装来。”

燕寝宫女小声应“是”,语气毕恭毕敬。

延斐十一年,屠远侯黎淙兵权在握,麾下十三将率骁勇刚猛,领皇城百万精锐,无论外廷、内廷,除了天子和太后,都得给他们爷孙俩极大的面子。

可黎昭知道,延斐十一年是祖父权力的顶峰,之后急转直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麾下十三将率陆续偏倚向萧承。

毕竟萧承才是正统。

黎昭接过宫装,熟门熟路地走进墨水画屏,更换衣裙。

迎香忐忑地凝着床上的血迹,正要狐假虎威,差遣宫女更换被褥,却听殿外传来一道道请安的声音。

“陛下万福。”

迎香绷紧身体,呆呆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近,为首的男子玄衣玉带,胸前绣有五爪金龙,正是从宫宴提前回来的天子萧承。

迎香噗通跪在地上,任自家老爷多威武,仍惧怕讳莫如深的年轻天子。

既是讳莫如深,即是掩藏得很好,可迎香见过天子赐死宫侍的场景,眼都未眨一下。

金丝玄袍近在眼前,迎香讪讪皱脸,心头有无数蚂蚁在爬行,没胆子主动提及龙床上的血。

随圣驾回寝的老宦官曹顺挑起珠帘,躬身请天子入内。

萧承瞥一眼跪地的迎香,随之看向墨水屏风,顿住脚步,抬抬手,一众随行宫侍止步珠帘外。

半透的屏风,映出一道曼妙剪影,云鬓楚腰,体态匀称。

年轻的天子收回视线,不知那丫头又在耍什么花招。

屏风那边,正在系裙带的黎昭听见动静,深深呼吸,快步绕出屏风,看向伫立在珠帘前的男子,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一桩桩旧事拼成镜面,一瞬轰然碎裂。

她暗自整理好心绪,忽然就淡然了,这时的天子,心性再成熟,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青年。

她款款上前,曲膝一拜,“见过陛下。”

萧承看向她刻意涂抹了淡妆的脸,没有问她为何赖在这里,早已习惯她的软磨硬泡。

只是,在余光捕捉到龙床上一块暗红血液时,浅棕色瞳眸微凝,“经水?”

前世,在面对萧承的询问,黎昭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却是自怜者的独角戏,没有得到半句安慰。

女子月事,对一个弱冠男子而言不足为奇,更遑论皇族。

黎昭点点头,不似前世眨着泪眼问他癸水是何物,惹来宫侍们的窃笑,此刻,她大方承认,笑着道了句“抱歉”。

“弄脏龙床,臣女在此赔罪了,这就让人收拾干净。”

黎昭的亡父,也曾是一员悍将,官居从三品,黎昭自称臣女,无可厚非,可听在萧承的耳中,却是稀奇。

还有那句“陛下”。

通常,她喜欢腻歪歪唤他“承哥哥”,又自称“昭昭”。

女子忽然的疏远,让青年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随后“嗯”一声,径自走到窗前软榻落座。

黎昭看向珠帘外,目光掠过众人,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怀抱一只三个月大的玳瑁猫,低眉顺目不显锋芒。

“曹柒,过来收拾一下被褥。”

被点到名字的小宦官愕然抬睫,清丽的面容划过一丝不解,“他”低头走进珠帘,弯腰放下玳瑁猫,按着黎昭的指示走向龙床,不敢发出任何疑问,即便在看到一块血迹时,也不敢表露出任何异议。

在御前,曹柒可谓十年如一日的谨慎,黎昭看在眼里,一瞬不瞬盯着这个前世踩着她肩头上位的司礼监二总管,现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侍从,刚借由她接近圣驾。

夜已深沉,三个月大的玳瑁猫缺乏安全感,下意识靠近离它最近的黎昭,被黎昭轻轻踢开,“一边去。”

养了八年没有养熟的白眼猫,她不稀罕了。

此举,吸引了萧承的注意。

庆祝女鹅重生,啥也不说,喝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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