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陨坠,祸乱将起。
所有人都在等待新神出现,献身救世。
·
咚——
六道钟声沉郁悠长,自山巅缓慢扩散开来,掺杂进袅袅炊烟中盘旋消散。
神龛前黑压压的信众在钟声的指引下不必相互提醒,便不约而同地一起跪了下去。
低头重颌、合掌垂手、跪坐叩拜、俯首翻掌。
神龛之上,满壁的闲云神君彩绘法相庄严肃穆,眉眼平和地俯瞰万千众生。
楚瑄端坐在莲花台上,不动声色地活动盘坐麻了的小腿,偷偷掀开眼皮瞟了一眼四周情况,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昏死过去。
“眼睛动了!”“神、神君大人!”“神君显灵了——”
没想到这一睁眼引起了更大的骚乱,神殿里叩拜声、尖叫声和祈愿声霎时乌泱泱混做一团。
楚瑄终于不负众望地彻底晕过去了。
再睁眼时,他已经被人从神殿神龛移到了后院的软榻上,面前跪着的信众也变成了不认识但长得温润斯文、一看就金尊玉贵的男人。
男人见他醒了,笑眯眯地询问:“楚神君今日开了神智,可对天道之法有所预料?”
楚瑄眨巴了两下眼睛,把头微微偏过去,越过男人的肩头看向躲在门外想隐藏身形却抻长脖子的一众青衣少年,安安静静闭嘴装死。
“好吧,”男人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耐心地上前道,“再介绍一下,神君大人,在下祁瀚枝,仙门怀清灵尊座下首徒,目前代掌仙门一切事宜。”
楚瑄蓦地瞪开眼睛,腾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抓着祁瀚枝的衣领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手劲大得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你再说一遍?”
……
祁瀚枝的仙门首徒不是白当的,三言两语讲明白了事情原委,楚瑄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一睁眼就有那么多人争先恐后拜他。
不过事情的真相远非祁瀚枝所描述的那样,而是他穿了。
昨天他加班到凌晨两点半,回家的出租车上打开视频软件,“猜你喜欢”配着切肥皂、洗地毯和地铁跑酷,给他推了一本小说的推荐。楚瑄点进去,好死不死那本书不仅断更太监,里面的一个炮灰角色还跟他同名同姓。
更憋屈的是,这角色纯纯圣母,身披污名不会辩解、受人唾弃自甘隐忍,甚至主动割肉放血来偿还那些虚无缥缈的表面恭敬。
楚瑄看完大骂作者三声,然后他就两眼一黑,完全失去意识。
“……北方玄天黑洞现世后,天降业火、山崩地裂。四境内修士为生民计,摒弃前嫌自发组成仙门。各位长老合力探听得知,天道陨坠,因而长天塌陷。
若不设法平定,三年内战火起、灾殃落,权力倾轧、灵气枯涸,不出一甲子,此地生机消失殆尽。”
祁瀚枝念念叨叨如同背书:“而解决之法只能静待新神飞升补天。仙门长老再集全门之力塑造半神,也就是神君您。毕竟长老们也是第一次造神,没什么经验,所以您之前和那些石像傀儡并没什么两样,而且这个神力……”
楚瑄摆了摆手,身体确与常人无异:“这些我都知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祁瀚枝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右手当空一伸,便有一本邸报出现。
楚瑄当即正襟危坐,准备听点故事之外的内容,就见大师兄祁瀚枝缓慢将邸报打开,内页哗一下落下来,如同脱了手的卷纸。
“一、浔阳修士陈江清奏报。”大师兄清了清嗓子,震声朗诵道,“往年秋饶水多干涸,今夏暴雨不断,入秋后更有泛滥之相,恐形成水患之势,奏请神君大人,敢问今岁天相几何,宜当修筑堤坝、教民防汛。”
“二、朔北边城寄来万民书一份。朔北之边三年未见雨雪,三拜恳请神君祈雨。”
“三、同州槐树林突现秘境,临近城县的修士已经赶到,第一时刻将秘境封锁。请问神君,秘境应当如何处置?”
“四、琼州海潮汹涌,形成倒灌侵蚀之态,已然危及渔村……”
楚瑄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祁瀚枝平和的语调,看向他的目光愈发充满怜爱。
原书男主仙门首徒祁瀚枝,生在天家,长在仙门。
金尊玉贵的身份和清俊出尘的皮囊非但没滋养出他的傲慢,反而养出了他待人接物温润有礼的好脾气。按照原书设定,祁瀚枝生来命定堕入魔道。在为仙门兢兢业业打工养崽、照顾师弟师妹们十二年后,祁瀚枝终于没有辜负仙门长老的期待,扛起弥补长天、复兴仙门责任使命,于飞升成神的前一秒——自愿堕魔了。
堕魔之后,祁瀚枝屠戮人间,血流成河、天下缟素,最终遭到煞气反噬,气竭而亡。
看这段的时候楚瑄就忍不住吐槽,哪来的后妈作者,剧情发癫就算了,角色越写越崩,写到最后两模两样就差把名换了。
“七十六、古蜀国地界苏枋书肆读者奏请,望神君相助,以教书肆老板出面,退除话本《苏枋遗梦》全部价钱。”
楚瑄眉头一挑,坐直了身子。祁瀚枝瞧得出到楚瑄明显来了兴趣,把邸报上小字的内容也展开念了念:“闲云神君台鉴,《苏枋遗梦》问世以来,才绝惊艳,然不知何由,后二十回远非前者。原作阮郎,行至第三十回身故。书肆老板京郊人氏,擅自接手、擅改结局,为天不容、当受雷劈……”
楚瑄感同身受、义愤填膺、连连点头……在祁瀚枝期许的目光中恢复平静,随意地挥了挥手:“帮他们解决吧。”
祁瀚枝点点头,招手叫来一名仙门弟子,低声把事情交代下去。
不过须臾,邸报上第七十六条上的字尽数浮起,变成飘在空中的几缕墨痕,最后又落回纸上,形成“已退钱”三个大字。
楚瑄心道不愧是这群修仙的还挺有效率,倒没什么冗杂繁琐的流程,比他在公司走报销审批方便多了。
祁瀚枝继续朗诵:“……一百六十九、牛家村纪事。牛四家丢失水牛三头,嫌犯疑似牛四侄子牛十五,报官搜查无果。”
“一百七十,松口镇特禀。王二麻子家的驴瞧上了隔壁小娘子家的牛,小娘子不从,王二麻子的驴抑郁而终。”
“一百七十一,浔阳——”
“停!”楚瑄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打断,“连续不断念了一百七十条,师兄,你不累吗?”
祁瀚枝善解人意地把茶壶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仙门之人自有真气护体,神君自便即可。”
楚瑄将信将疑地端起茶杯,茶水入口的前一秒又问:“前面说的天灾**、为非作歹也就算了,后面那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没必要全写在邸报上吧。我知道王二麻子家的驴跟隔壁小娘子家的牛看对眼这事干嘛?”
祁瀚枝正色道:“神有神识,可掌天下事。不然如何庇佑四方,听万民祈愿?”
楚瑄一时间像被捏住七寸,悻悻点了点头:“……那你继续念。”
“一百七十一条,浔阳明月派全门被屠。官衙已经着手调查,追捕凶犯,楚神君是否也要动身前往?”
楚瑄正努力说服自己沉浸到半神身份中,突然又被叫到名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我?”
·
两刻钟前,浔阳。
远眺明月派巫淙山层林尽染,秋色如旧。本该是观赏红叶的好时候,如今却是一片死寂。
出剑声倏地破空而来,把最后一丝呼救也堵回到嘴里,变成了一声气若游丝的呻吟。
明月派门口的青石阶血迹斑斑,重重叠叠凝成一片,把石板上的花纹都染成红色。
黎北河用剑鞘把满地的尸骸堆到明月派正殿门口的两座石狮子边上,抬头看向被绑在尸堆上头的小哑巴。
小哑巴天生失声,喉咙里只能发出像野兽一样“嗬、嗬”的嘶吼。在亲眼目睹了黎北河一人一剑杀上明月派后,早被吓破了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黎北河处理完尸体,云淡清风从尸体上扯了一截布料下来,把剑上的血擦干净。
“哑巴,你知道剑修除了剑,最紧要的是什么吗?”黎北河也没想等哑巴的回应,自顾自继续说道,“是仇恨。”
小哑巴突然“咿咿呀呀”两声,黎北河不耐烦地抬了抬眸子,目光又回到他的剑上。
“可最讽刺的是,当我杀完了人,却发现我根本不恨他们。”
黎北河把剑收好,缓步走到尸堆边蹲下。
尸堆里有些是他的老熟人,从前他尚在浔阳内城漂泊时,没少见到这些人帮着城内禁卫追捕逃犯。此中也不乏仗势欺人之徒,借着修士身份和官衙的信重,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有些人衣着朴素,有些人惯饰金玉。
不过此时都无甚区别,赤条条地层层堆叠,即将变成一滩肉泥。
黎北河抬头往上看着,目光直到小哑巴上才停下来。
“小孩儿,你看,”在小哑巴惊恐的眼神中,黎北河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火折子,“生前是非曲直、善恶忠奸难辨,那是因为这一副皮囊把人的七窍玲珑心遮得干干净净。所以一旦毁了这副皮囊,烂心烂肺还是血溅明台,就全都清楚了。”
火折子轻飘飘地点燃了尸体的衣角,黎北河站起身,露出了一丝难舍的微笑:“皮肉油脂是大火最好的养料。小哑巴,别让我失望。”
野风逐起,黎北河衣袂飘摇,缓慢后退几步走远了些。
点点火星被风卷起,又落回到了绑着小哑巴的绳子上。火苗嗖得一下蹿起来,烫得小哑巴一个激灵。
但紧接着,麻绳断了。
黎北河欣赏着小哑巴从惊恐到欣喜若狂的表情,神色淡淡地又走远了些。
尸堆垒了三五米,小哑巴往下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往外逃。火光中尽是他的血亲手足,能落脚的唯有尸体的头颅。
黎北河看着小哑巴连滚带爬地从尸堆上下来,十分体贴地提醒:“若要搬救兵,别忘了北上,找你那个还在仙门的叔叔!”
小哑巴不敢回头,唯恐慢了一点就落得和尸堆一样的下场,不要命地往北跑。磨破的鞋底沾满了脚上渗出的鲜血和尸堆里的灰烬,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明晃晃地痕迹。
黎北河站在原地,没追上去,安静地看着大火燃尽,而后看向天际北方。
天空中的黑洞深邃幽暗,没人知道那里究竟藏着什么,也没人能设法将黑洞填补。
黑洞之下,正是潜都仙门,升仙台。
开文!顺带说一下注意事项:
1、黎北河攻楚瑄受,不逆不拆。
2、攻受都不算纯粹的好人,攻真的很爱杀人。
3、做六休一,周三不更。有事请假,会尽量补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