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清水河畔。
衣衫褴褛的老者席地而坐,抱琴垂钓,身侧有一彩衣少年侍立,同样抱着一张绿绮。
黎北河坐在二人身边,嘴里叼着根野草,身下放着不知从哪顺来的鱼竿。
清水河水天相接,上下一色。河面波平如镜,画舫游船往来络绎不绝。
黎北河一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甩了甩钓竿,瞟了一眼站着打瞌睡的彩衣少年,疑惑道:“老人家不是修士?”
老头连眼皮都懒得掀,语气也不客气:“你还挺讲礼貌。我以为你只会杀人,不会说话。”
黎北河笑了起来,没等他开口,就听老头又冷哼一声:“知礼义就安安静静把竿放下,自己钓不上来鱼少连累别人。”
彩衣少年猛然从瞌睡中醒过来,朝黎北河一拱手:“家师年纪大了脾气不好,侠士多多包涵。”
老头明显不满地“啧”了一声:“年纪大了,盼我死了是吧?”
彩衣少年一翻白眼,弓着的腰又弯了些:“哪能啊,小徒未得师父真传,岂敢放师父驾鹤西归!”
黎北河笑着摇了摇头,一甩钓竿收起鱼线:“不打扰老人家的兴致。”
“可得了吧,”老头说不过彩衣少年,和黎北河呛声还算易如反掌,“从你坐这,我就能看出来你没安好心。”
河水把人影倒映得清楚,黎北河端详了一阵,没觉得自己有多贼眉鼠眼,明明剑眉星目,是问仙卷里记载的标准侠客模样。
“老人家认得我?”黎北河侧目,“不忌讳我?”
“一剑挑破明月派全门,又一掌取了仙门七八条人命。”老头闭了闭眼睛,双手合十叹了口气,“小兄弟大名鼎鼎,恶名远扬。”
老头摸出茶壶,彩衣少年适时奉上两个茶盏。浓茶倾杯,黎北河咂摸了半天也没品出什么茶香味,反倒有种挤压多年的潮湿水汽。
“有茶了,怎么能没有琴呢,”老者扬声吩咐,“魏鹊,弹《十面埋伏》!”
被叫到名字的彩衣少年得了命令,登时坐下将绿绮置于双膝上,琴音缓缓不停。
喉咙里的茶水一哽,黎北河差点生生将茶盏捏碎,老头和魏鹊却好像浑然不觉似的,仍旧陶醉在琴声里。
“我这个徒弟祖上三代都是种棉花的好手,”老头一脸骄傲,“他娘是有名的裁缝,那一手棉花弹得最好。”
魏鹊谦虚地低了低头:“家学渊源,师父过誉了。”
黎北河痛苦地捏了捏额角,心道这都哪跟哪,我一手好剑法难不成我祖上是切西瓜的?
弹成这样其实不是琴的问题,纵然黎北河不通音律,也挺得出琴声醇厚低沉,琴面木材定然造价不菲。魏鹊弹到兴头上,“铿铿”两声扫弦弹得慷慨激昂,黎北河恨不得仙门真把他层层包围,现在带走。
“年轻人,还是要沉下心来欣赏、品味琴音,”老头眯了眯眼睛,语气满是惬意,如同教育自家后辈,“别跟仙门那群小子一样,抡起琴来跟砖头似的,回头还要来找我修琴。”
黎北河眉心微动,右手已经按到剑鞘上。
老头权当没看见他的动作,自顾自继续说:“这年头好点的造琴匠都死绝了,名琴千金难求。仙门那群混球还想把我绑过去,专门给他们修琴,哪来这种好事!”
长剑落回剑鞘里,黎北河重新端起茶杯,压下通身的杀气,故作沉静地说:“这世道,不替仙门卖命的着实少些。”
“瞧你说的,”老头颇为不屑,“乱世争先,有人献身救世,有人瓜分财富。我一把年纪,做蝼蚁,总好过当圣人。”
浓烈灵力气息袭来,剑招破空而至。黎北河早有预料,身形丝毫不动,手中茶杯运了灵力弹出去,轻巧改变了剑招的方向。
老头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魏鹊迅速站到他身边。
黎北河仰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探寻。
“圣人到了,”老头朝着来人的方向躬身,“那我和小徒先行一步。”
黎北河顺着老头打招呼的方向望过去,仙门一众人匆匆赶来。为首的是刚刚走马上任的闲云神君,神色不乏昂扬。
·
追踪法术对于修士来说,算得上是入门级功法。楚瑄分不清是他真的有所进益还是祁瀚枝哄他玩的,虽说有追踪诀,但真正找到黎北河的踪迹还是靠四散各地的修士传令。
清水河畔村镇不少,为避免引起恐慌动乱,靠近凡人居所,修士一律弃用御剑。
远远望见黎北河身形,楚瑄就心底一惊。他和旁边两个人距离太近,依照他的修为,取那二人的性命不过只在须臾。
“老岑——”“明天我去拿琴!”“别忘了出摊!”
后头的乐修率先和那二人打招呼,老头也不搭理,眯着眼把楚瑄上下打量了个遍,随后朝祁瀚枝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菜市场东边茶水摊的琴匠,专门修琴的。”见楚瑄对老头有些陌生,有乐修自告奋勇站出来介绍,“跟着的那个穿得像花孔雀的,是他唯一的徒弟魏鹊。”
楚瑄皱眉:“黎北河和他们有过交集?”
乐修微微一愣,思索了片刻才答:“应该没有。我们的人去巫淙山查了黎北河的过往,大师兄又翻了阴阳录,没查到半点有关他的消息。老岑跟魏鹊都是阴阳录上实打实有记载的凡人。我看黎北河多半是被魏鹊的琴声吸引过来的。”
黎北河挡了那一招后再无动作,祁瀚枝也没有上前的意思,楚瑄虚心地听着乐修的科普,同样一动不动。
两拨人就这么僵持着。
楚瑄听完了乐修对魏鹊琴技长篇大论的半吐槽半欣赏之后,甚至相约明天和他们一同取琴,然后才反应过来当下大敌当前,立刻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
没想到黎北河却先他一步开口:“你们不敢在这里抓我。”
楚瑄的谈判节奏彻底被打乱了,下意识去看祁瀚枝。祁瀚枝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算是默认。
“此处凡人聚集,你们修士人手又不足,”黎北河语气淡淡,“加上游船画舫难以调配,你们出手恐怕要波及不少无辜。这和你们仙门的宗旨完全相悖吧?”
楚瑄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干脆直接挑明:“什么意思?”
黎北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朝他伸出手:“楚瑄,我想送你一个礼物。”
祁瀚枝想出剑挡下,却反被楚瑄按住。
楚瑄看着黎北河的手,饶有兴致地反问:“我若收下,你便随我回仙门受审?”
黎北河看着楚瑄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想从他的眼瞳中看到无数沉寂着的过去,郑重点了点头。
楚瑄沉吟半秒,而后果断道:“我不想见血。”
回答在黎北河意料之中。黎北河一耸肩膀:“那可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长剑出鞘,却不是攻向楚瑄的方向。锋芒毕露的剑身将清水河硬生生破开一条缝隙,黎北河纵身一跃,眨眼间水流再度汇集,他已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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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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