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既是成亲了,还是改口唤做祖父才好。”他说话倒也算得上温和,只是看向金载松时会敛去眼底那一点点的温情,流露出似是而非的疏离。

虽都是小辈,些许有那么点不同。

三纲五常,嫡庶之分,那是书生刻入骨子里的道义。

听闻生了舅父的姨奶奶暴毙而亡,至死连金家的墓园都没进去,只寻了一处小山沟葬着。嫡庶有别,母亲是嫡女,舅父是庶子,终究是不一样的,说来我还是他嫡亲的外孙女。再者,舅父又如此不上进,不怪外祖父看不上他。

“是,孙媳记下了。”我恭顺回应道,抬头是瞥了一眼正在喝茶的官人,却见他脸色如常,许是见怪不怪了。

父亲陪着外祖父说话,席间提起了朝堂中的几桩大事,其中就有一件老生常谈之事,那便是官家的后嗣。

如今官家正值不惑之年,宫中美人妃子也不少,偏生只得了一个病秧子。为着官家这一点血脉,太医院劳心劳力十五载,好容易保他长到了十五岁,行了册封礼入主东宫,可依旧是三灾八难的。

他若为储君,那些大相公们又如何能放心。

寻常百姓人家,儿女早已承欢膝下了,可官家却是凄凉。官家心中有愧,又偏爱他的生母余昭仪,自幼疼爱。如今见他成人了,便想着替他选妃冲喜,一时惊得东京府上有女儿的人家纷纷做儿女亲事,生恐入了花鸟使的眼,选去大王身边,白白一生守寡。

我与金载松这姻缘,只怕也与他相干。

为此,诸言官谏议大夫缕缕上奏,想让官家过继宗室立储。大王毕竟只是大王,还没行太子册封礼,而天子也不是个昏君,再有私心也需将社稷放在前头。

立嫡立长,兄终弟及皆可。几位亲王正直春秋盛年,各个意气风发身健体壮,旁人都道立皇太弟对江山社稷更有助益。

朝堂一时党争不断,上行下效,一个个急着寻新主公光耀门楣。

“宁王媚上,不足以君天下。”祖父放下茶盏,蹙眉道:“朝中多年的老狐狸,他们也不蠢,左右这赵氏江山落在他手里,难以为继。”

“若果真从皇子中选,和国公相宜。”父亲想着,便说出口。

金奉吉摆手道:“无权欲之心,只怕难以压众,况且向太后素来不喜欢他,朱氏德妃与她诸多嫌隙,她哪怕立个三岁小儿也绝不会立他。”

“申王居长,只可惜……”

说起申王殿下,也是可怜,好歹一个亲王,金尊玉贵,却是盲人。我在长公主那儿见过申王妃,极为和善的女子,倘若她入中宫,说不得还不如宫外的日子好过。

“如此……”父亲隐约觉得看不清前景,便问金载松道:“大郎常伴君侧,可有什么见地?”

“前几日,太后派人送了些雨前龙井给官家,那送茶叶的小内使,说是宁王亲去茶山上摘来的。”

金奉吉的手忽而捏紧了手柄,继而长叹一口气道:“国运不济啊……”

宁王素来风评不佳,他既不贤,也不慧,更甚者因生母卑贱,常被人耻笑。纵是如此,他却也丝毫不见长进,府上姬妾日日歌舞不绝,沉溺酒色。这般不堪之人君天下,岂能服众。

“岳父且宽心罢,官家正值鼎盛,说不得来年有了子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父亲劝慰着,又说:“而今陛下心有壮志,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外祖父不再多说什么,抬眼看了看金载松,说道:“若是说得上,多劝着官家。”

一时坐了半晌已至晌午,一家人又在一块儿吃了顿饭,便各自散去。

母亲拉着我的手,问道:“成婚也数月了,你瞧临绣都有了孩子,你可有什么好消息没有?”

我浑然不在意,便说:“子嗣全看儿女缘分,我可不急着一时半会。”

“你莫要不以为意,大郎是家中独子,传延宗族之事便落在他一个人身上,早些生个孩子,你也要在家里立足。”

“好啦,女儿记下了。”我忙岔开话题道:“二弟在家里可好?”

“这几日在书院里进学了,几次得了先生夸赞,他心里欢喜得很,今日跟着师傅去外面游历去了,否则早就嚷着要来看你。”

去外面游历,否则早就嚷着要来看你。”

“多出去走走,自然是好事,”我含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可不愿意家里再出一个书呆子,整日像父亲那样之乎者也。”

母亲听了也是忍俊不禁,一时又数落我没规矩,连父亲也敢打趣儿。

十五一过,金载松擢升中书门下给事中,授正五品官仪。那日清晨,春暖花开,吉时吉日,承旨内使亲自来家中宣读,一并连我的诰封也带来了。

内使年岁也不大,容颜清隽,命人将我扶起来,温和道:“金大人大喜,恭人大喜,三日后便是吉日,恭人记得卯时入宫谢恩。”

我忙小心回到:“是,有劳内使大人惦念。”

夏内使看人总是似笑非笑,也不知怎么,我忽而对他生出几分厌恶来。许是我天性不喜欢这尖酸的语音,又或者是感受到他笑意中,那未见清明的危险。

“官人,我还当这都知内使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不想竟是如此年轻,”我故作轻松说笑道:“妾今日着实紧张了一回。”

金载松敛去了喜色,分明不屑提他,淡淡道:“三日前,老都知风寒急下,一病不起,这才提了他上来接替。我也不清楚他的来历,只是宁王举荐的,太后喜欢,就拨给官家用了。”

我听了便点头记下,这宫里的是是非非,说一辈子也说不完,听过就罢。

开了春,及英坊几处官宅修缮罢,便可住人。云儿日日派人去打听,恨不得早些搬进新宅子里。这一次起复了不少旧员,咱们日日催着前头,自然也有人日日来府外观望。

只有咱们搬走了,才能给他们腾地方。

“新园子不过修好两三日,日日就要到我跟前露个脸,”忍冬不免觉得无奈,她出门一趟,就得被几个家仆围住问日子:“娘子,从前奴婢都没觉得咱们这府邸是这般炙手可热的,你说好笑否?”

“他们可是打错如意算盘了,”云儿含笑道:“娘子说了,这是郎君的私宅,不过恰好连着这附近。我猜想他们定是以为这宅子是朝廷的,这才日日来多嘴。忍冬,下回你可尽可告诉他,看他们还来不来堵人。”

话虽如此说,屋子里的女使仆妇却还是加紧手里的活计,以备官府告知便能及时搬去新宅。

我望着屋子里光秃秃的模样,感慨着竟也有家徒四壁的一日。

值钱的东西已收拾了几大箱子,屋子里贵重的陈设也已束之高阁。这番雪洞般的模样,旁人尚且蹙眉,更别提身为一房之主的金载松了。

他自行解了斗篷,搁在那空架子上了,好笑道:“夫人这屋子,除了廊檐下那一盆腊梅,比那清修的僧侣还素净。”

“我这也是以防万一,你早先也不提过,过了元宵恐要搬去及英坊的官宅。忍冬都和我提了几回了,今年入京述职的官员里不少人起复了。我想着虽旨意未到,到底将来也热闹,早些打算的好。”

云儿将午膳布上,又笑着说:“娘子忙了好些时日,今日才收拾屋子,虽朴素了些,倘或忽而来了告示,只坐着马车走就是,不必耽误许久。”

金载松听了只是笑了笑,也不再说其他,用了午膳就在我寝房里歇了中觉。

迁居一事,可大可小,我坐在屋子里缝制着一顶小帽子,就有二门上的婆子前来递话,说新修的官宅已收拾妥当,文书已备下,让主母去承办落户一事。

那小吏是个仔细之人,核对了官印和文引,便将户契递给了我,怎么也不肯收我的茶水钱。

云儿端了茶来,笑着说:“咱们大宋几时能多几位这样的吏员才好,如今的风气就很不好,分明是都是替朝廷办事,处处还要收银子红封,平白养大了他们的胃口。”

“那小吏品级不高,好在人品看着不错,他日若是有缘再见,请他吃杯茶,若是得用,好歹别埋没了他去。”

“娘子总是菩萨心肠,”新芽替我绕着红线,笑着说:“这世道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总要历练一番,才能看得出好歹来。”

“看不出,咱们小芽儿还有这番见识。”

新芽脸上一红,道:“奴婢哪里有什么见识,只是跟在娘子身边久了,多少也能分辨些是非罢了,娘子尽取笑我呢。”

说着,几人便轻声笑了起来。

金载松掀了帘子出来,就见到这幅情景,问道:“你们几个,天寒地冻的,怎么还给主母开着窗子,不怕你们娘子受风落下病来?”

云儿和新芽多少还是畏惧他的,忙收了笑意,匆匆去关窗子。

我略带责怪地说道:“官人怎的板起脸来,平白吓跑这几个小蹄子,我使唤谁去。妾身惯来娇气,没人在身边伺候着心里不自在,莫不是官人是想亲自服侍我?你也不怕底下人议论你。”

他却浑不在意,接了云儿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搁在桌上,道:“怎的我就不能服侍你一回,瞧你这话说的。再者说,底下人都是娘子调教的,娘子不说话,量他们没那个胆子嘴碎。”

“我说不过你,探花郎这会子找妾身,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勾起嘴角,伸手将我鬓边的碎发绕到耳根后。他近来总喜欢盯着我的耳朵瞧,这几缕头发也不知是碍着他什么,瞧见就要拨一拨。

“南城有个商贾,说想置办我这宅子,我记得房契在你那儿收着,便来问一句。”

其实世族庄子铺子田地等不胜枚举,金家在长洲也是家大业大,这京城里也有两三处产业,只是不如长洲繁多。

若是族中产业,自是轮不到金载松做主,可这宅子房契上写得清楚,是他自己买下的私宅。

这也不是几百两银子的买卖,寸土寸金的东京,有时一宅难求,金载松轻易应了,我却不能不问清楚。

“官人主意定了?”我到底是心肝疼,宅子虽小,却也值钱。

“这附近一片全是官宅,只我一处私宅将来恐落人话柄,再者那商贾出价大方,日后银子你收着,该怎么置办都听你的就是。”

我听了却也觉得在理,他大小也是个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是握在手里的信得过些。

“我见你近来不怎么用那胭脂水粉,是哪里不舒服?”

我忙道:“不是,我总去临绣那儿看茂儿,不想叫孩子闻着不好受。小儿家的鼻子灵,我闻着香气袭人的,他未必喜欢。”

柳状元翻了半天的书,给孩子起了个绥字,小名是临绣起的,叫茂儿。平安顺遂,枝繁叶茂,倒也相称。

我一时把刚才户吏来家的事,一一告诉了他。他点头道,只吩咐着:“既如此,改日我让守继去衙门把文书办妥了,等料理了这件事,咱们再搬去新宅子里。”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