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们搂作一团似苦不堪言的模样,终究是心软了。二姐姐不比大姐姐万众瞩目,却是姐妹中最善应对的,说话做事向来直击要害。
她定是看准了我不能舍了这份血缘,才得以在我这里步步为营,而她这步棋虽无甚出奇之处,确实也走对了。因为吕家毕竟有疼爱我的母亲和父亲,二弟将来还有仕途,总不能为了自己痛快,置家人不顾。
“姐姐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做妹妹的哪里又能置身事外。既然非得走这一趟,我去就是了。”
吕盈荷听了我这话,这才止了眼泪。
姐妹三人如今皆有诰封,穿戴皆是贵妇模样,年轻时那轻盈朝气早已不在,人虽还是原来的人,只是神态皆有了岁月的痕迹。
二姐姐三姐姐也只是比我大了两三岁的光景,却早已学得高门生存之道,挨过的教训吃过的苦,即便不问,我也能料到一二。
春光正好,云儿将凉了的冷茶换下,又端了热茶奉上。
她捧着茶盏怔怔出了一会儿神,三姐姐也并不见喜色,蹙着眉头一言不发。旁人姐妹相聚,合该热闹说笑,可我们却是这般寂静如斯。
眼见入夏,屋子里还有些浮躁的热。
二姐姐喃喃道:“其实,我还是最羡慕你的,嫁个仕子,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虽日子平淡,强过高门深宅百倍。”她自嘲一笑,忽而说道:“你心里定也是羡慕我们风光吧,实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低头浅浅笑着,说道:“大姐姐二姐姐是咱们姐妹里嫁的最好的,怎的说这样泄气的话,等将来熬出了头,自是姐姐们的福分。”
吕盈荷只是凄然地一笑:“但愿,我有命等到那一日。”
三姐姐听了,亦是沉默不语。
日头渐高,二姐姐三姐姐得了我的应允,好似卸下一桩心事,不多时便借口回府去了。
这五月里已起了丝丝暑热迹象,忍冬和新芽已将轻薄的夏衫翻出来送去浆洗云儿领着两个小丫头收拾前厅,时不时会看我两眼。
天如常的湛蓝,我坐在上首微微叹息,只觉额上几缕碎发经了风,越发显现乱象。
云儿对大房的几位小姐一向不见什么喜怒,想着从前也日日相见,大房里乌七八糟的闲事也多,倒也不见几位小姐来寻什么是非。好歹,这也是大房小姐头一回开口求人,一时拒了反倒伤了情分。
“娘子虽然应了,可娘子一人前去,总觉得事有蹊跷。”她端了一碗绿豆汤来,担忧道:“宫里头如今正值是非,嫡公主刚夭折,太子又薨逝。外头传什么天像有异,奴婢真是胆战心惊。”
“你方才瞧见没有,”我疲惫道:“二姐姐说的不全是哄我的话,她和大姐姐其实是一样的人,骨子是有清高的,在我跟前哪里值得她这般伏低姿态,我只怕吕家也难逃贵妃责难。我掌家这些年才知女子不易,何况大姐姐是长女,有些事我能恣意任性,她却不能。云儿,其实我是有愧的。”
“娘子说什么呢,”云儿忙生气起来,说:“咱们奉守君臣之道尽本分,大房总想着攀高枝才落得如此烦恼,虽说是姐妹们,帮扶也是应该,可若是今日换做娘子落得险境,奴婢反倒疑惑她们会不会来相助。”
“倘若一件事做了不得好处却无坏处,可不做定是有坏处,你会去做吗?”
云儿想了想,道:“自然也是别无选择,会做。”
“这便是我如今想的。”我长吁一口气,看着屋外柳絮纷飞,一手支着支着脑袋,生出那千般不愿的烦恼。
她见劝我不动,只得作罢。
“既如此,娘子也应了人家,云儿就吩咐下去备着了。”她站了一会儿,见我垂眸深思不言语,便轻声说道。
一时外头有仆妇摆了碗筷布饭,末了就听得有妇人隔着屏扇,道:“云姑娘,外头点心备下了,请娘子用饭。”
云儿应了一句,打发了她们出去。
天气一热,我时常没什么胃口,厨房里备着都是油星少的饭菜。云儿掀帘望去,也不知该如何劝,只安静扶着我去桌前。
金载松点卯下朝,一进门还未来得及更衣,便朝我走来。他自行摘了长翅帽,递给旁人,蹙眉看着我问:“怎的全是素的,你莫要学那上了年纪的妇人,吃斋念佛的,生生亏待了自己,落得个面黄肌瘦。”
我含笑放下碗筷,吩咐道:“你去叫厨娘做一份盐炙羊肉,再添一副碗筷,官人在我这儿吃了。”
云儿迟疑着看了一眼金载松,也不顾他蹙得更紧的眉头,道:“娘子……”
“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我瞪了她一眼,心里也知道她是怕我碰不得油星,可金载松的吃食必定要荤素相宜才好,人若是饿得难受,连脾性也会乖张起来,他自然也不能免俗。
“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从前不是最听你的话了。”他应是饿得狠了,按说部里有朝食,今日好似饿了一整日。
厨娘不出一会儿就备好了羊肉和肉糜羹,我闻着有些难受,只忍着阵阵恶心。
“她不听话,我自然要教训。”我看他拿着筷子,吃得有些快,便伸手到了一盏茶递给他:“慢些吃,若是叫人看到,还当官家克扣你朝食。”
饭毕,他取了帕子擦手,好似恢复那温文尔雅的模样。
“今日事多,点卯那会子官家亲自来问政事,吃了一半无奈回去公办,这才饿得有些狠。”他本想再说什么,忽的意识到我岔开话题,便又把视线落在我身上,问道:“方才说你的事,身上可好?不然请个大夫来,我瞧着你脸色也不大好。”
我拿了桌上的纨扇,也不动筷,温和笑道:“眼看着天一日越发一日的热,每逢暑热我都吃不进东西,今年又热得这样早,这才吃些清淡的。旁人不好说,只是我身边这几个丫头向来忠心,你也是知道的,通共这些人,若是不得力,一眼就看穿了。”
“虽如此,叫人去炖些人参补品的,你总不进东西,也不是个法子。”
我听了正欲开口,却因是在忍不住,转过脸干呕起来。
这一出实在吓坏了云儿几个,金载松沉着脸吩咐人去请大夫,怒目看向忍冬和新芽,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娘子的,病得这般也不知早早去请了大夫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生气的模样,有些骇人。从前一直觉得他温润如玉,其实细细想来,若非沾了书生气,他本该是个不怒自威的人物。
不过此时,我也顾不得其他,一阵一阵地呕得厉害。
金载松看着我躺在榻上,也不舍得责备什么,只是叹气道:“近来事多,倒是忽略了你,不想病成这幅模样。这会子吴通已骑了马去请大夫,等他回来让老大夫替你扶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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