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国庆,天气就彻底凉下来了。
孟潮经过这一场家庭变故,整个人也变得史无前例得沉闷起来了。刘思平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假,连上国庆,整整休了快两个月才回来,孟潮一直和许岐住在一起,上学的时候就在学校吃食堂,假期了,外卖也吃够了,孟潮开始学着做菜。
厨房被弄的一片狼藉,许岐走进去,看到孟潮把鸡翅扔进锅里,呲啦一声,油溅得到处都是,孟潮用一块布包着手,脑袋使劲往后仰,人手分离似的翻动油锅里的鸡翅。
许岐叹了口气,默默又走了出去。
最后,孟潮把一盘黑乎乎的东西摆在他面前,得意洋洋地说:“快尝尝。”
“你这做的是什么?”许岐小心翼翼夹起一块,举到眼前。
“可乐鸡翅啊,不是说这个菜新手成功率最高了吗。你快尝尝。”
许岐嫌弃地扔回盘里:“你怎么不尝?”
“我怎么没尝?我吃了一个才端出来的,味道真的不错,不骗你。”孟潮把一块布往沙发上一扔,自己也坐到他旁边。
许岐觉得那块布很眼熟:“这是哪来的?”
孟潮瞟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那件T恤啊,被我给剪了,炒菜包手正好。”
许岐看了看他。
“你看我干什么?既然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拿它怎样就怎样。”
那件T恤是孟潮想了好久的他最喜欢的篮球明星签名款球衣,他一直想要,刘思平觉得物无所值,害怕孟潮玩物丧志,不给买。结果前段时间孟潮收到一个快递,里面就是这件球衣,寄件人是孟庆国。
许岐说:“不想要了挂网上卖了得了,还挺值钱的,你至于吗?”
孟潮嘴硬道:“非常至于。你不吃我吃,还能给你毒死了。”他顺手夹起一块“可乐鸡翅”咬了一口,面不改色地嚼了几下,背过身默默吐进垃圾桶里。
许岐没再说话,捞过手机点外卖,孟潮也摊在沙发上刷手机,许岐踢他一脚:“你吃什么?”
孟潮懒懒地说:“随便。”
许岐百无聊赖地滑动外卖软件,孟潮说:“小舅舅居然去做伴郎了。”他啧啧两声,“刘越穿上正装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还挺帅。”
他把手机屏幕塞到许岐眼前,“你快看看。”
许岐定睛一看,刘越发了一条朋友圈:“祝99。”配了三张照片,两张新郎新娘,还有一张是一对新人与伴郎伴娘的合照。
孟潮也就是象征性给他看两眼,没想到被许岐一把抢走了手机,点开第三张仔细观摩了起来。
孟潮纳闷:“有这么好看吗?”
他也凑过去和许岐一起看,边看边点评:“你看看咱家这大高个儿基因,小舅舅给这新郎衬托得好像一个石墩子。”
“新娘还挺漂亮的,左边这个伴娘也好好看啊!”孟潮伸手一划拉,把这张照片放得更大,边看边感叹:“身材真好。”
许岐把手机扔回孟潮,对他说:“左边这个伴娘就是我语文老师。”
孟潮懵了一下,随即大叫一声:“啊?”
他又点开那张照片,越看越觉得好看。“你们学校居然有这么好看的老师?”
他立马给刘越发微信:别人都结婚了,你还在这给人当伴郎呢,啥时候把小舅妈领回来,咱也给你做一回伴郎?
刘越:你妈催我就算了,怎么你小子也催我?放心,等我结婚,你和许岐的伴郎可逃不掉。
孟潮:不然发展发展伴娘?
刘越:正有此意。
随即发来一张照片,上面是两杯咖啡。
孟潮:我靠,这就发展上了?
刘越:嘿嘿。
孟潮把刘越发在朋友圈的照片又转发给他。
孟潮:是哪一个?
刘越:左边的。
孟潮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许岐看过来,孟潮把手机递给他,笑得更大声了。
许岐接过来一看,马上给刘越打过去一个视频电话,响了两声就被刘越给挂了。
刘越:?
孟潮:看看。
刘越:不行。
许岐又把电话打过去,这次刘越接起来了:“小潮?”
许岐说:“是我。”
刘越也笑起来:“岐岐啊,怎么了?”
许岐说:“你在跟袁九桢喝咖啡?”
刘越说:“是啊,羡慕不?”
许岐说:“真话假话?”
刘越说:“骗你干嘛?我让她听电话?”
许岐皱眉,想了想,说道:“好啊,你让她接。”
刘越哀嚎一声:“不是吧,你真要她接啊?”
许岐不为所动:“对,让她接,我正好有话问她。”
刘越笑了一声:“你能有什么话问她?算了算了,不骗你了,她和另一个伴娘去卫生间了,我们是和新郎新娘一起来的,人家给我们专门摆的答谢宴。”
许岐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先挂了。”
刘越不让:“怎么?查完岗就挂了?你都不关心关心你小舅舅?”
许岐说:“你有什么好关心的。”
刘越说:“心还挺狠,我打听过了,你们袁老师是有男朋友的,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你也把你那心思歇一歇吧。”
许岐说:“我什么心思?”
刘越说:“不说了,挂了。岐岐,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尤其是这种事。”
许岐一声不响地挂了电话。
还什么都没做呢,一个二个的就来给他放话了。
孟潮把手机捞过来,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你们老师?”
*
是不是喜欢袁九桢呢?
许岐这样问自己,他也没有答案。
他第一次见到袁九桢,是在刚转学过来这一天,她穿一件蓝色衬衫,袖口挽上去,脖子上戴着一朵金色的玫瑰吊坠,一闪一闪的,有点晃眼。
许岐也是第一次见到吴向山,他看上去比真实年龄更沧桑一点,鬓角已经有点花白,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严肃异常,但能看出来,吴向山就是那个年轻时苍白而俊朗的青年。
他在刘思安的毕业照上见到过他。
听李秋雨说,袁九桢的男朋友是搞艺术的,李秋雨对着她同桌侃侃而谈:“哇,那个气质,一看就是艺术家。”
班长任苇玉路过,也插了一嘴进来:“艺术家是什么气质?”
李秋雨闭着眼思索了一会儿,说:“看上去很脆弱,很不羁的样子,哎呀,你们要是亲眼看见就懂我的意思了。”
任苇玉说:“帅不帅啊?”
李秋雨眼睛亮晶晶的:“帅!看着跟袁老师特别配,他们俩走在一起,袁老师也看上去好像是搞艺术的。”
坐在李秋雨前座的陈真转过身来:“什么叫袁老师也好像是搞艺术的,袁老师本来就很文艺啊,你们不觉得吗?”
周围的一圈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虽然“文青”这个词现在也不常用了,但袁九桢看起来明显就很文青。
要论最喜欢做的作业和最喜欢上的课,班上同学都一致同意是作文和语文。
因为袁九桢从来不要求他们写中规中矩的八股文,即使应对考试这样写更容易拿分,她也不愿意教学生写这些。
青春期的学生,其实有很多想表达的东西,大家的作文向来天马行空又充满灵气,即使跑题,也能得到袁九桢文采飞扬的评语。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看袁九桢的评语。
陈真说:“袁老师就很有文采啊,我觉得她好像看过所有的书,没有什么知识盲点,我上次跟她讨论康定斯基,她都了解得比我更多。”
陈真不好意思地继续说:“其实我都是前一天才知道康定斯基是谁。”
听陈真说,有一次他陪他妈去看歌剧,还碰到了袁九桢,“我真的不懂,也听不明白那跟杀鸡一样的惨叫声有什么好听的,还又臭又长,到一半就跑出来了。”陈真这样说。
李秋雨嘲笑他:“你可真是一点也没遗传到艺术细胞啊,那是艺术,什么杀鸡。”
陈真分辨道:“我怎么不懂?我是技能点没点到罢了,但袁老师连康定斯基都能说的头头是道,感觉她是真的喜欢这些。”
陈真想走艺术生,学画画,他父母咬死不同意,他要是成绩不好也还罢了,关键是他成绩足够好,虽然陈真的妈妈也是“搞艺术”的,但她绝对不同意自己儿子走这条路。
苦闷的陈真只能把烦恼倾诉在作文里,袁九桢给他写评语:“希望你能永远保持对于文字的这份敏感,这是对于任何行业来说,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
许岐低着头听他们的对话,回了家,他就去搜索了解了一下康定斯基到底是谁。
他翻看着他的作品,原来袁九桢喜欢这种吗?这些古怪跳脱的色块,这和直接泼油漆有什么区别?
许岐并不是对于艺术一窍不通的人。他和孟潮曾经跟着练习书法的那位“丹青手”就很喜欢他,也许是当时太小,给他烙下了传统书画的印迹,他更钟情于传统画家,喜欢泼墨山水。
许岐花了一个晚上,在网上详细搜索了现代美术史,虽然这些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东西,但既然袁九桢喜欢,那他多了解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真的被“丹青手”框住了思维,他的审美观好像是有点落后,印象派和野兽派的,还能看得懂,表现主义也还行,但是到了立体主义,再到达达主义,超现实什么的,就卡住了。再到二战后的作品,等翻完网页,许岐头晕眼花地关上电脑,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我靠,这他妈都是什么?”
许岐也是喜欢画画的,比学书法更喜欢,当时刘思平不仅给他和孟潮报了书法班,也给打包一起报了国画班,反正就在隔壁,这门课上完了出门左转就是另一门。
初一的时候,那时候刘思安还在,管他管得很严,他每天就偷偷学画画,让孟潮给他打掩护,说自己参加了校篮球队,每天得训练。
许岐当时放了学每天都和白鹤混在画室里,所有人都说他和白鹤在谈恋爱,但他只是每天都在画画而已。
他最早开始画的就是传统国画,现在还留下了几幅青绿山水,被姥爷装裱了,挂在他的卧室墙上。
后来刘思安出了事,许岐就再也不画国画了,他改行开始随心所欲地画现代画,他画姥姥院子里的无尽夏,一朵花浓墨重彩,画到披萨饼那么大,纤毫毕现。在全绿的底布上画红得渗人的草莓。他也喜欢画人,在飘窗飞舞的白色纱帘里躲着哭泣的小男孩,举着一个苹果啃了一半嚎啕大哭的女孩,手心里是啃落的牙齿。
现在,许岐不画画了,但他觉得对于艺术,他也不是那么一窍不通,可是,他居然连袁九桢喜欢的康定斯基都看不懂。
他在上课的时候看着袁九桢,她的“艺术家”男朋友,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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