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图书馆那次戏剧性的初遇后,江浔发现,谢时雨这个名字,连同他清俊的身影,开始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频率,闯入他的世界。
有时是在人头攒动的食堂,他端着餐盘一转身,就能看到谢时雨独自坐在靠柱子的位置,安静地用餐,姿态依旧端正得不像话。有时是在林荫道上,他骑着单车掠过,眼角的余光总能精准地捕捉到那个抱着法学书、步履从容走向法学院大楼的身影。
次数多到江浔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潜意识在作祟,所以才能在任何有谢时雨存在的角落,第一时间将他辨认出来。
他偷偷在速写本上又画了几张谢时雨的侧影或背影,却再没有鼓起勇气上前搭话。那张被“没收”的画,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横亘在他与那个法学院精英之间。
直到这天下午。
江浔在美术学院的地下画室待了整整半天,沉浸在油彩的世界里,完全忘了时间,也忘了窗外逐渐积聚的乌云。当他终于完成一幅画的最后调整,揉着发酸的脖颈走出画室时,才发现外面已是天地变色。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穹顶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天色暗沉得如同夜晚,狂风卷着雨雾,将教学楼外的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不少没带伞的学生被困在楼门口,望雨兴叹。
江浔心里咯噔一下,他今天出门时晴空万里,根本没考虑过带伞。画具包倒是防水,可他怀里还抱着几本珍贵的画册,绝不能淋湿。
正在他踌躇着是冒雨冲回宿舍,还是干脆在画室再耗上几个小时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雨幕,步履稳健地踏上了美术学院门口的台阶。
是谢时雨。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宽大,将他严实地护在下方。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面,但上半身依旧保持干爽。他似乎也是刚从哪里出来,准备返回。
两人的目光在嘈杂的雨声和拥挤的人群中,再次不期而遇。
谢时雨看到他,脚步微微顿住,视线在他身上和他怀里抱着的画册上扫过,那双浅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静。
江浔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他想打个招呼,却觉得喉咙发紧。
谢时雨却主动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伞沿的雨水汇成细流,滴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没带伞?”谢时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
江浔老实地点头,有些窘迫:“在画室待忘了。”
谢时雨看了一眼他怀里护得紧紧的画册,没再多问,只是将伞朝他这边倾斜了过来,自然而然地将他纳入了那片无雨的空间。
“走吧,送你一段。”
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
江浔愣住了,一股混合着惊讶和暖意的情绪涌上心头。“不,不用麻烦你了,谢学长……”
“顺路。”谢时雨打断他,已经迈开了步子,“宿舍区不就那一个方向?”
江浔无法反驳,只好有些局促地跟上了他的步伐,走进了那把黑色的伞下。
伞下的空间比想象中要逼仄。他能清晰地闻到谢时雨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微腥。肩膀偶尔会因为步伐的调整而轻轻相触,隔着薄薄的夏季衣料,传来对方温热的体温。江浔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击着伞面,奏响着喧嚣的乐章。可在这小小的伞下世界里,却仿佛隔出了一方奇异的静谧。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石板路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沉默却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微妙的张力在流动。
江浔偷偷用余光打量谢时雨。他撑着伞的手臂很稳,目光平视着前方,侧脸线条在雨天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许。他似乎专注于脚下的路,并没有在意江浔的偷瞄。
“最近……还有在图书馆画人么?”忽然,谢时雨开口,打破了寂静。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随口一问。
江浔的脸颊微微发热,连忙摇头:“没,没有了。”
谢时雨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一直走到江浔所在的宿舍楼下。谢时雨将伞又往他这边偏了偏,确保他踏上台阶时不会被淋到。
“到了。”
江浔抱着画册,站在屋檐下,看着收起伞的谢时雨。对方的肩头湿了一小片,显然是为了照顾他而让出的空间太多。
“谢谢学长!”江浔由衷地道谢,心里被一种陌生的暖流填满。
谢时雨甩了甩伞上的水珠,抬眼看他,雨水沾湿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谨,多了些随性。
“举手之劳。”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江浔怀里的画册上,“画册,保护好。”
说完,他对江浔微微颔首,随即重新撑开伞,转身步入了依旧滂沱的雨幕之中。他的背影挺拔,在黑伞的遮蔽下,很快便与灰蒙蒙的雨景融为一体。
江浔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转身走进宿舍楼。怀里抱着的画册安然无恙,干燥而温暖。可他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和那个送伞的人,彻底打湿了。
一种清晰而强烈的预感告诉他,他和谢时雨之间,不会再仅仅是图书馆里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了。
这场雨,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仪式,冲刷掉了初遇时那层尴尬的薄冰,让两颗原本平行运行的星球,轨道开始了微妙的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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