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英殿中,气氛肃沉。
柳廷则立于众臣之首,面无惧色地道,“陛下明知钟相全欺下瞒上,贪污赈灾饷银高达十数万两,致茔上灾民饿殍遍地,当真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怎可轻免?”
柳廷则气势颇盛。
他虽入仕不过一年,但因是寒籍出身,能力亦佳,是以得到了不少同为寒籍官员的拥捧,他此话既出,几个同僚便也纷纷附和。
“茔上知州所呈的折子中,已悉数那钟氏罪证,知州本人亦承诺可亲口指认那钟相全!”
“是啊,陛下,这可是拌倒钟氏的绝好机会!”
江寒祁以手撑额,眉眼冷峻,“你们可知,茔上知州已在来京的途中,死了。”
“什么?”
“死了!”
“陛下,这…”
柳廷则亦是一怔,语气惊急,“敢问陛下,是谁人动的手?不是,不是加派了禁军前去接应…”
话一出口,柳廷则自己便缄默了。
“押后再议罢,你们都退下,柳卿留下。”
江寒祁挥手,示意柳廷则上前说话。
这一说,便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
“朕送送爱卿。”
柳廷则将要告退时,江寒祁忽也起身。
望向他时,目光如炬。
却并非温情,而是透骨的寒凉。
“不必…”
柳廷则想及那夜醉酒胡言的断袖君主,直欲拒绝,奈何江寒祁已不由分说,抓住了他的手腕,领他出殿门。
…
柳廷则全身寒毛恨不能恶心得倒竖起来。
守在殿前的太监旺喜见二人走来,忙殷勤上前撑伞道,“陛下,又下雪了。”
“是啊,又下雪了。年关将过,这雪好似总也停不了。”
冬日天黑得早,殿外檐下的宫灯早已三两两地亮着了,亮堂明耀。
而跪在长阶下的那人儿,拂在灯火中,清凌的面庞宛若被渡上了一层蜜釉光泽。
檐下飞出的雪丝儿,不住地覆落在他的发梢,眉睫,他却并不在意,自始至终,垂首敛目,凝神看去,只能堪堪瞧见他额前那一点细小的碎痣。
圣洁清冷如佛子。
“你怎么…又让他跪在这里?”
柳廷则蹙起长眉,语带挣扎,“近几日,只要我来宫中,就必能看见他被罚跪…”
风雪满身。
云知年单薄的身子,便欲是摇摇欲坠,他大概到底也是受不住了,便晃起双臂,想撑一撑地,指缝抓进雪里,再伸回时,便无可避免地被冻得泛了红。
白葱透红。
白玉含朱。
柳廷则看到发痴,及至腕上力道一重,他吃痛回首,正对上君主那张漠无神色的脸。
柳廷则心中一突。
直觉告诉他,江寒祁在发怒。
“爱卿不是说,要他跪到令你满意,你才会收回卷宗,撤审钟相全。”
“如今,你可满意了?”
钟国公一案闹得很大,早已惊动全上京。
起先,自是因有江寒祁的默许,那帮受他提拔的寒籍臣子们的推波助澜,以及这位嫉恶如仇,大梁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公允评判的缘故。
可是,钟相全到底是太后的人。
江寒祁也到底高估了自己。
后宫之中,钟后屡屡施压,常搬出先帝痛陈其过,而前朝之中,那些尚无法除去的公卿老臣,也个个叫嚣谏官,求皇上体恤钟国公劳苦功高,撤案明鉴。
就连那些,掌握了证据的命官,也一个个接连死去,此时若不再推一个人出来,怕是收不了场。
这个人,就只能是起头的柳廷则。
性格刚直,即使面对圣威亦从不低头的柳廷则。
可是,现在这个从不低头的铮臣,却当着江寒祁的面,死死望向云知年,目露挣扎。
江寒祁甩开他的手,似笑非笑地问道,“柳卿心疼了?”
“胡说什么!”
柳廷则顾不得君臣礼仪,急声反驳,“微臣只是认为,陛下此举,分明是在拿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在逼迫…逼迫微臣妥协!”
柳廷则忍不住,又偷望云知年几眼。
云知年的身影已完全没在了风雪之中。
再跪下去,便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的。
更何况,云知年身段柔细,声软音缓,本就不是什么铁骨硬汉。
柳廷则紧咬住后槽牙,恨道,“君命难违,既陛下执意如此,微臣也只好,只好听命。”
“好啊。”
江寒祁目的既达,却并未露出何开怀之色,而是依旧沉着双眼道。
“柳卿不仅要收回卷宗,还要亲自去刑部大牢,迎回钟国公,向他赔礼道歉,将一应礼数,还要悉心做全。”
*
寝殿午时过后就开始烧地龙了,所以到天暮时,已甚是暖和。
江寒祁刚陪太后用完晚膳,踏入内殿,就觉热气扑面而至,他加快脚步,同时斜睨了眼寸步不离的旺喜道,“行了,不用跟着了。”
“可是,可是云公公还在里头…”
旺喜伸长着脖子,朝殿里张望。
江寒祁薄唇间泛出冷意,“怎么,你有意见?”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只是钟后今日也交代了…康妃娘娘如今已有身孕,陛下总该为了子嗣多加照拂,万不可…偏了宠爱。”
“一个泄火的玩意儿,谈何宠爱?”
江寒祁不屑嗤道,“至于康妃,有的是人照拂,不缺朕一人。这样罢,你嘱人备些赏赐,送去康乐殿。”
顿了顿又道,“晚些时候,再派人来接云知年。”
旺喜依言告退。
江寒祁便回身往里走,结果,刚走几步,便撞上了正披着他狐绒赤金色氅袄的云知年。
云知年尖巧的下颌抵在那一圈绒毛之中,愈显合适。
活脱脱像只刚刚化形的小狐。
原来,云知年一直躲在屏风后,将他们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江寒祁脚步止住。
云知年的脸上却反而并没起何波动,他主动上前,将那件本就是江寒祁的氅衣解下,笼到江寒祁身上。
江寒祁冷着脸,“朕正要脱衣。”
“陛下应当去看看康妃。至少,在滑胎前,不要引起钟后怀疑。”
云知年声音和缓,只那张脸上却透着麻木不仁的冷淡。
江寒祁动都不动。
“陛下…”
云知年坚持,还欲伸手替江寒祁系好氅衣扣带。
“朕不想去。”
江寒祁侧身躲过。
云知年的手落了空,在半空中定定悬了很久,才复垂下。
他未再多言,只就那么静静望向江寒祁,浅茶色的眸光中却全然都是执着。
江寒祁受不了云知年这样的眼神。
三年以前,云知年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迫他答应那件事。
而从那之后,他几乎夜夜发梦,及至头疾发作,药石难医。
江寒祁近乎粗暴地扯过云知年的领口,本就宽大的宫袍被轻而易举地撕开,指腹毫无怜惜地碾在那人胸前,眼看着那人的皮肤在自己的下,随动作微微起伏着,江寒祁才吐出胸腔中憋着的一口恶气。
“你知不知道,你很招人喜欢啊?”
“就连柳廷则那副又硬又臭的驴脾气,今日都为你向朕低头了。”
“奴才是陛下的人…”
云知年无助地咬住樱色菱唇,可恼人的声音还是一直从口中细细逸出。
云知年只好闭上眼,扶住江寒祁的腰,想要在君主怀里寻个舒服点儿的位置。
江寒祁当然不会让他得逞,用力搡开他,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被摔在地上,衣冠不整的云知年,“你也知道自己是朕的人啊?那为何…为何…”
语气里似是藏了满腔忿火,但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湮灭,化作一句残酷地冷笑,“罢了,自己去寝殿里罚跪。”
“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身子跪。”
说罢,便也不再看云知年,而是紧了紧身上的氅袍,头也不回地重新迈入茫茫风雪之中。
待到江寒祁再折返回殿时,已约摸是过了戌时。
云知年跪趴在铜镜前。
他的面前散着好些江寒祁留在寝殿中待批的奏折,而云知年正提着支朱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跪着时,袍摆无可避免地短上去一截,浑-圆的tun-瓣挨在自己的脚尖上,亮白而柔软。
江寒祁竟然见怪不怪似的,没有管他,而是兀自换了寝衣,坐到一侧的矮榻,拿起桌上剩下的奏折翻看。
殿内暖灯如豆。
这一主一奴,居然诡异得静谧安宁。
终于,云知年批完了眼前的折子,刚欲直起身子揉揉手腕,身上便挨了一脚,随后,脸就被粗暴地按进了身下的绒毯之中。
“看什么折子看得这般出神?连朕过来了都不知道?”
云知年还未放下的朱笔被江寒祁夺走,他随手在旁边搁着的砚碟里蘸了点儿朱墨。
“说。”
男人凤目微眯,气息危险。
云知年停了一下。
朱笔便就在他身上划下一道。
软毛尖尖又湿又滑,拂在皮肤上,带来酥麻痒意。
云知年颤栗地蜷缩了下腰身,却被男人强硬按住。
“裴…裴玄忌!”
云知年受不住了,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了这个名字。
“小郡王江旋安三个月前刚被分封至阳义,他,他亦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裴氏托关系调任去了阳义汔州,当中必有因由,且他下月初,居然主动要来上京…述职。”
“你要查?”
“要查。”
“若有机会,便杀。”
“以绝养虎为患。”
云知年扭着腰骨,轻启唇瓣,刚吐出一个“杀”字,就被江寒祁彻底按倒。
云知年神情麻木,却透着股狠厉,正如三年前,他对江寒祁说,除恶务尽,对待赵远净,要不留全尸,还要把同赵氏有关联的人统统杀掉。
而事实上,云氏灭门后,是赵远净在街头找到了云氏兄弟收留,悉心养育教导。
赵远净确有谋反之心,但于云知年和云识景而言,是义父,是恩人。
江寒祁不喜欢这样的云知年,太过残忍狠辣,同天真善良的云识景,素有天壤之别。
…
云知年终于没法子再说出成句的话了。
白皙透玉的皮肤也被江寒祁宽大的手掌拢住,那刚刚写上去的,明晃晃的朱色字迹也在江寒祁的手心糊做一团,任意摆折成。
只依稀能看见原本的三字,裴玄忌。
忌:不是这种出场啊啊啊啊啊
年年:冒头就杀
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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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嫁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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