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命相挟之后,我与凤临月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她待我愈发小心翼翼,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那座州府的赵知府很快便被寻了由头罢官去职,一家老小不知被发配到了何处。我知道,这是她逆鳞被触后的必然反应,心中虽无多少同情,却也添了几分物伤其类的寒意。
车队再次启程,一路南下。许是心境愈发沉寂,我的身体时好时坏,行程更是慢了下来。凤临月不再像最初那般急切,一切以我的舒适为准。
这一日,我们抵达了江南另一座繁华大城——云州城。
有了前车之鉴,此次入城,凤临月决定乔装打扮。精锐护卫化整为零,分散四周。我们一行人扮作北上贩绸归来、家底颇丰的商队。我依旧戴着轻纱帷帽,被她和墨玉、青石严密护在中间。
云州城果然与别处不同。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往来行人中,虽仍是女子多为行商、力役之主,但男子的身影明显多了起来,且神态间少了几分常见的怯懦柔顺,多了些许从容。甚至能看到一些男子在店铺中招呼客人,或与女子同行交谈,姿态颇为自然。
我们落脚的地方,并非官驿,而是一家名为“文渊阁”的雅致客舍。这客舍与其说是客栈,更像是一处文人雅士聚集的交流之所。一进门,便闻到淡淡墨香与茶香,厅堂宽敞,布置清雅,墙上挂着不少字画,其中不乏笔力劲健、落款为男子之名者。堂内桌椅间,男女宾客皆有,或品茗对弈,或低声论辩,气氛融洽,并无太多男女大防的拘谨。
这氛围让我精神微微一振。自来到这个世界,我见惯了女子为尊、男子依附的景象,虽身为既得利益者,但骨子里那份现代灵魂始终感到些许不适与窒息。此地,倒让我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平等交流的气息。
即使隔着面纱,我们这一行人的出现,依旧吸引了诸多目光。凤临月虽作商人打扮,但那久居上位的冷冽气质与挺拔身姿难以完全掩盖。而我,即便遮掩了容貌,那份病弱之下沉淀的清华气度,以及身边明显是护卫的墨玉、青石,也足以引人侧目。
就在这时,客舍中央的木质小台上,那位气质温婉如玉的男掌柜笑着拍了拍手,朗声道:“诸位雅客,今日小店仍以‘日’为题,诗词歌赋、论辩清谈皆可,拔得头筹者,小店奉上‘云雾春茶’一斤,聊表心意。”
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跃跃欲试。诗词唱和中,有两名年轻男子的表现尤为引人注目。
一人青衣素袍,身形清瘦,言辞犀利,引经据典,论“日”之煌煌,象征德政与律法,强调秩序与规则;另一人蓝衫飘逸,眉目疏朗,则反驳其过于严苛,大谈“日”之普照,象征仁爱与宽恕,认为律法之外应有温情。
两人你来我往,引得不听众频频点头,气氛热烈。他们的思维之敏捷,见解之独到,完全不似这个世界常见的、只知内帷妆扮、取悦女子的男子。他们身上,有一种我久违了的、属于独立思想的魅力。
我不由听得入了神,心中那股压抑许久的、对于平等交流的渴望被点燃了。在这个世界,我几乎找不到可以真正对话的同类。凤临月爱我,却更想掌控我;家人宠我,却难理解我内心深处的异世灵魂。
眼见二人的辩论暂告一段落,四周响起掌声。我鬼使神差地,轻轻掀开了帷帽的前纱,在凤临月略带惊讶的注视下,向前一步,声音虽因久病而微显虚弱,却清晰地说道:
“二位公子高见,令人佩服。在下冒昧,窃以为日之德,不仅在煌煌立法,亦在煦煦生养。恰如治国,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方是长久之道。不知二位以为然否?”
我的突然加入,让那两位男子以及在场众人都是一怔。尤其是在我掀开面纱的一角,露出小半张脸和那双因久病而显得格外清澈深邃的眼眸时,我清晰地看到那青衣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纯粹的惊艳与欣赏,而那蓝衫男子则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探究。
他们看向我的目光,没有这个世间男子常有的羞涩或嫉妒,也没有女子常见的占有或评估,更像是一种……对于同道中人的认可与好奇。
凤临月的手在我身后微微收紧,我能感觉到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投注在我身上的、复杂难辨的视线。有担忧,有不悦,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承认的……恐慌。
但我不愿再理会。我看向那两位风采不凡的男子,心中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
我想认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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