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阳苑归来后,顾琉珠为能面圣邀宠,试了许多法子,什么亲手煲汤送给圣上,什么专等在圣上经过的路上假装偶遇。她几乎将能想到的法子都试遍了,可就是连圣上的面都没见着。万没想到,竟在这时候,一个眼尖,望见了花树后的圣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顾琉珠忙搴裙近前,盈盈下拜。一众贵妇人也忙向圣上,恭行大礼,独顾琳琅,因前朝皇后身份,只是向来人穆骁,微微屈膝,略行福礼。
穆骁原不欲理会顾琉珠,但见顾琳琅的目光,落在他与顾琉珠身上,在微一静后,还是抬手令顾琉珠起身,与她一同落座在赏芳宴主席上。
顾琉珠喜不自禁,忙亲手为圣上斟酒,又假似嗔怪地,向顾琳琅笑意盈盈道:“姐姐那支曲子,还没弹完呢。”
言下之意,是旁人尽情享用美酒佳肴、赏看春园芳华,顾琳琅还得像个乐伎,继续弹曲。
原本顾琉珠将顾琳琅邀进宫中,就是打着将顾琳琅当乐伎来使、蓄意辱她的心思,而在场的新朝贵妇,也没几个看不出来,只因顾婕妤现是圣上宠妃,不能得罪,她们又与长乐公夫人没有交情,事不关己,遂大都当不知道而已。
而现在,圣上在此,顾琉珠有天下至尊的撑腰之人,她们中的绝大多数,更不会对此表现出什么了。
在场,只裴铎的妻子,因知小姑子裴明霜对圣上芳心暗许,看不上顾婕妤这位圣上宠妃的做派,含笑替长乐公夫人说了一句道:“自开宴以来,夫人连口酒都没饮过,还是让夫人先入席用些酒水,歇息一阵,过会儿再抚琴吧。”
但,圣上却道:“岂有抚曲只抚半支的道理,既已抚了,且先弹完。”
这话撂下,裴夫人也没法再为长乐公夫人说些什么,只在心中暗想,圣上这般娇宠顾婕妤,顾婕妤又是个恃宠而骄、心思不正的性子,来日明霜妹妹入宫,不知会与这顾婕妤有怎样的交锋……
……明霜妹妹是女中豪杰,可在沙场上斩敌于马下,但这武艺与性情,在后宫之中,几无用处。若圣上一直这么偏宠顾婕妤,来日宫中,明霜妹妹,说不好要似今日的长乐公夫人,受顾婕妤蓄意欺辱……明霜妹妹那性子,是定不能忍的,可若她真与顾婕妤起了冲突,届时圣上偏心,吃亏的,也许正是妹妹她自己……
垂目不语的裴夫人,暗暗想的,替小姑子感到忧心时,琳琅在天子的金口玉言之下,只能再度坐回琴案前,抬手抚琴。
正抚着,又听上首穆骁,声平无波地问道:“为何要抚这支曲子?”
只是顺手罢了,她好像从前将这琴曲抚练得最多,十指一接触到琴弦,便下意识弹出了此曲曲调。琳琅懒怠和厌恶的穆骁解释这么多,只随口答道:“昨日为夫君抚过,曲调尚熟。”
穆骁听到这一回答,耳边似又响起当年问教书先生《九张机》时,那先生慨叹的答音:“那她十有七八,喜欢你啊!”
十有七八,是喜欢你,另有二三,则是为一时私欲,一时游戏,蓄意勾引。这支曲子,其实对谁弹都行,并没有任何特殊意义。
他与她,其实从来是两个世界。她生来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着长大时,他被生母抛弃在街头,从此形同乞儿,曾为半个馒头,被人差点打死。她精学琴棋书画,可以为诗中的一个字、曲中的一个调,钻研消磨一整日的时光时,他在刀尖舔血上过活,生死交锋,每一瞬都不敢大意,因为哪怕一息的疏忽,都有可能,叫他彻底丢了性命。
她是阳光下的美玉,而他,是血污里的朽木。曾经,在香雪居,她说他字写得太过粗放,握着他的手,一笔笔纠正他的字迹时,他心中溢满甜蜜。而今想来,她认字,是为了风花雪月,为了大家闺秀高雅的学识,而他,则仅是为了能活下去,自小将认字视与习武等同,作为一项求生的技能来学习,完完全全是为了生存,从一开始,就有天壤之别。
十七岁的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竟会真的相信,这样一位优雅清贵的官家小姐,会真心爱上他这么个人?!
美酒饮在喉中,也似苦的。一曲弹终,掌中金杯也见了底,穆骁见顾琉珠,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酒,含笑走向顾琳琅,无论顾琳琅如何婉辞,都借着姐妹之情的由头,坚持要顾琳琅饮了这杯酒。
他想到顾琳琅酒量不好,心中微一顿后,也懒得犯贱阻止,冷眼旁观,自斟自饮。
穆骁这厢自饮了两三杯,抬眸一看,不过饮了一杯酒的顾琳琅,竟已眸光迷离,双颊酡红,身如扶风弱柳,将要醉倒。
顾琉珠原是见顾琳琅不管是丢了一朝皇后的身份,还是在宴上被当做乐伎使唤,都是一副不卑不亢、淡定从容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忿。
她不想再见她这副“端”着的模样,她想看她在人前狼狈失态,遂有意让侍女给她端了杯烈酒来。谁成想,顾琳琅酒量这么差,还没开始发酒疯,就要直接醉睡过去了。
没奈何,顾琉珠只能命人将醉睡的顾琳琅,送至附近绿绮轩歇息。她想着送走了顾琳琅这个碍眼的,接下来要专心侍奉圣上,向圣上邀宠。可圣上在饮了几杯、坐了一盏茶后,却说朝政繁忙,直接抬脚走了。
再再没奈何,顾琉珠只能恭送圣上,继续与一帮贵妇人把盏宴谈,努力结交新朝势力。
而走了的圣上穆骁,原真是有朝事要处理。上阳苑颜昀遇刺一事,当时查出来的结果是外敌魏军所为,那几个混入狩场的刺客,皆是魏军在长安埋下的钉子。但,他总觉事情有异,命人深挖,这会子坐上御辇后,原是想回御书房,将深查此事的心腹召来,问问暗查近况。
可偏偏,在去御书房的路上,会经过绿绮轩。穆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让抬辇的侍从,在绿绮轩外,停了一停。
顾琉珠既厌这姐姐,自是不会留下宫女,侍奉醉酒的顾琳琅的,穆骁想到这世上有人,在醉酒时仰躺呕吐、活将自己憋死的死亡案例,犹豫再三,还是下了御辇,只身走进了绿绮轩内。
……看一眼就走……
穆骁原是这般想的。他走进绿绮轩中,撩开重重纱帷,见顾琳琅并没有安生地歇在榻上,而是手扶着榻柱,倚柱坐睡。
……像是在将她送来的宫女走了后,自个儿又醒了过来,想从榻上起身。可,脚还没踩到地上的绣鞋上,醉酒的晕乎劲儿又上头了,于是她人还没来得及下榻,就这么搂靠着榻柱睡着了……
穆骁见她这般坐靠着睡,应是呕不死自己的,转身要走时,却听身后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轻叹息。
像是在大白天里见了鬼,穆骁身一激灵,回头看去,见扶柱而睡的顾琳琅,竟睁开了眼睛。
淡金色的春阳,透帷如霜如月,她在霜月色中,浅笑轻盈地望着他,眸光滢润,宛若盛满了摇漾的玉液琼浆,如能教人醉溺其中。
久远的记忆,又似海潮,将要袭上心头。警觉的穆骁,原要在被记忆吞没前,抬脚离开。可她,却又像洞悉了他的用意,未待他迈开步子,即轻启朱唇,如鬼怪志异中白狐幻作的美人,在月下寺中,向路经的可怜小书生,别有用心地依依挽留道:
“你要去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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