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光“女神”

一觉醒来,灵芪觉得诺大的屋子有一种陌生感,没由来地一阵恐慌。起身,腿有些麻,趔趄着挪到窗边,他想把窗帘拉开,但胳膊甩着,布料却不听使唤,最后用力过猛,竟把它整个扯了下来,自此,外面黄亮的光才射进来。

脚边掉了一个遥控器,灵芪艰难地蹲下去,捡起来,没待细看,就被外面的风景摄住了。

黄沙飞舞,天地苍茫一色,隔着厚厚的玻璃,也仿佛能感受到那风力的强劲。灵芪抖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按到了遥控器,霎时头上一阵嗡嗡声,惊得他倏然抬头。

原来是窗帘在自动开合。

他的注意力又被转移。石膏色的天花板上有个黄色的月亮,其实是个圆,大约一尺,像个天窗,映着外面昏黄的光。

他又茫然地扫视房间。他怎么会住在这么大的屋子?圆形床,柱状罗缦,对面是灰色大理石台面,摆着许多不同姿势的人型模特,角落还有一个红色人体骨架。

静物耐得住寂寞,灵芪却不堪,他忍不住冲门口喊了一声。

“喂!!”

这一声过于用力,而空气却像个绝缘体,把震动完全捂在他的神经中,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

他僵硬地挪着步子——比他想象的困难——来到门口,开门后看见一条铺着深蓝几何图样地毯的走廊,沿着它往左走,尽头处横亘一条走廊外是一个电梯,围绕它的是旋转步梯,梯外围视野开阔,为直通上下三层的大厅。

灵芪点了一下电梯,发现它是在运作的,抵达后的叮咚一声,让他安心不少。

1、2、3层,还有一层地下室。他此刻在三层。

他进入电梯中,盯着按钮,看到伸出的手在颤抖,奇怪,他动了动指头,越想镇静下来,它却越不受控制。这毛病他知道,有些老人帕金森病就会这样,但他肯定不是,只是昨晚没睡好罢了,他不去计较,重新对着按钮,这次却有了新的问题——该去哪层?

也许犹豫了有一分钟,或者更久,最后,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2。说实话,他碰完就后悔了,却也没心思纠正错误。

2层也好,也许2层有人在等着他。他安慰自己。

到2层后,电梯又一个叮咚——他几乎高兴起来,或许等会儿能多坐几次电梯。

2层和3层很像,但是没有铺地毯,黑色的地面延伸到尽头,直到一个开着门的、黑洞洞的房间。

我不能过去。灵芪这样想。但他困顿的步伐按部就班地磨了出去。

太暗,衬的旁边的四五间房像蛰伏的野兽,尤其是尽头那一个,仿佛巨大的兽口,参差的牙齿上溅着斑驳的血液……正当他如此幻想时,走廊的灯开了,或许是声控的,照的一切重回安静。

灵芪朝着那间房间飘了过去,仿佛眨眼间就到了门口。他下意识伸手,按住了一个开关,房间顿时亮堂起来。

灵芪睁大眼睛,映入眼中的,不过是个杂物室而已。

靠墙的梯架,成捆的文件袋堆放在角落,废弃的速写纸散落一地,破旧的靠椅,还有一张旧木桌,其上残留着发暗的划痕。

灵芪绕过地上一个旧收音机,不小心踢了一下,收音机响了起来。他才发现收音机背后是插着线的。

“……截止2XXX年6月15日已经造30人受伤,财产损失三亿元,而这场电风暴会一直持续到月底……请大家在此期间尽量不要出……次次次……”

收音机卡了壳,灵芪不好蹲下,只略略踢了它一脚,这下它彻底没了声。抬起头,灵芪才慢慢扶着桌子坐到另一边的靠椅上,顺势歪头打量桌面,发现桌上的划痕是“月光女神”四个字。

“嘿!你不能在新桌上刻字!”灵芪从厨房跑出来,**的手摘下沾满面粉的深粉色灶衣,团成一团,胡乱地擦了擦手,塞到旁边的简易花架上。他来到跟前,心疼的看着釉了暗红的桌面,又瞪向正拿餐刀行凶的祸端,“混蛋,这花了我们半个月的开销,现在一半价钱也卖不上了……”

觉繁抬起头,看着他笑了一下,划刀动作并未停止,他随意的动作和他作画时相仿,有种潇洒的自信和自负感。灵芪不止一遍跟他提过,他第一次去闪工作室,第一眼就被他这种气质迷上了。

觉繁显然知道自己在灵芪眼中的魅力,笑了一下,对他的指责毫不在意。

“别担心,宝贝,等我出名了,这张桌子能涨价成千上万倍。”他没有停下,而是对灵芪邀请一般的伸出左手,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或许是……上百万倍,千万倍……——过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他们两个人月消费只有灵芪的打工费——800元之时。由于觉繁心血来潮赌博的习惯,他们还偶尔财政赤字,一欠就欠大的,上个月灵芪卖了自己祖父留给他的手表,才勉强把债务维持到可接受水平。但灵芪仍然为他着迷,他对他是如此的深信不疑。

灵芪看了看自己,确定没有多余的面粉,才绕过桌子来到觉繁身边,觉繁一把搂住他,在他脸上使劲儿嘬着。

哦不,他刚才用灶衣擦脸了,灵芪突然想起来,难受地想推开这只狼,但后者没有后退,也没有像平常那样露出不满,兴奋的脸都红了。

“不行不行,我还在料理,再把厨房炸了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那就喝西北风吧!”觉繁不为所扰,他把餐刀一扔,抱着灵芪摁在桌面,后者的拖鞋掉了下去。

灵芪侧身,瞄了一眼桌面,一边推着觉繁胡子拉碴的脸,抽空问道,

“月.光.女……?”

在他身下,是觉繁刚刚刻上的歪歪扭扭的字。

觉繁止住了啃吻,气息在灵芪鼻子上跳舞。近距离看,他的眼睛好像在发光。

“是月光女神。”他纠正道。

灵芪誊开身体,仔细看了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女神就女神吧,刻这个做什么?”他还在想他损失了至少二百元,不,二百五十元,最近红木桌很流行,如果需要钱的话,可以在二手市场上卖一个好价钱,虽然他并不想卖。他买这张桌子是想让觉繁有个工作台加吃饭的地方,他还可以靠在桌边看他作画。虽然尽管买了,他也没有观赏的闲暇就是了,倒是经常深夜从快餐店回来,还未及喘气就被兴奋的爱人压在桌子上不断折磨。

觉繁的性冲动就和他本人的才华一样,让人又爱又恨。有段时间他热衷于口,导致灵芪觉得自己的嘴巴几乎成了他的鞘,那时他同时打三份工,每个老板都会不满地问他嗓子究竟怎么了。

听到月光女神,他有点不高兴。能理解,觉繁是有惊人天赋的,他当然需要女神、需要缪斯一类的人,而灵芪本身却是个男人。

哦不——灵芪压下心中在意——你不能嫉妒他有个女神,人人都有自己的女神。

觉繁锐利的眼正锁定着他,眼底的火焰把他的脸烧的通红。

他会看出来的,只要他敢表现出一丁点的失落。

但觉繁这次没有拆穿他,胡茬在他鼻尖上摩挲,带来一阵痒意,灵芪放松气息,靠上去蹭了蹭,这时是正夏,觉繁的**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

“上周,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给了我绝妙的灵感,……”男人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狼吞虎咽,而是贴近灵芪,在他耳边火热地低语,“这两天我一刻未睡,一直在创作……”“噢,你得好好休息。”灵芪抱住他,小声插了一句,觉繁仿佛没听见,“直到今天我才完成了,我给你看我的作品。”他退着离开桌子,走到窗边,那里放着一个画架,由脏污的画布盖着,平日粗鲁的像头牛的觉繁异常小心地掀开了画布,灵芪立刻正襟危坐在桌子上。

震惊,是他看到那一幅画的第一感受,这感觉就和他初遇觉繁时一样,一瞬间就被击中了,感动、震撼、奋不顾身,仿佛他所有追求不过是他的一部分,仿佛他不断地求索,攫取的不过是他的点点滴滴。

“天呐……”灵芪睁大眼睛。

觉繁微笑地看着他,“月光女神!这就是我的灵感。你知道她是谁吗?”

灵芪的心脏不可控制地奔腾着,他摇了摇头,从桌子上溜下去,赤脚点到画作旁边,抱住画框,屏息细细看来。

觉繁对他的反应似是意料之中,但仍旧失望地摇头,转身飞进屋子去了。灵芪在他的身影和画作间艰难取舍,最后定在画上。一尺见方的画布,极具震撼的画面就在眼前,他无法挪开眼睛,甚至无法大口呼吸,热意在他眼中汇聚,他眨了几下,又用胳膊蹭掉。如此反复。

他听见觉繁又返回到他身边,顿时,视野被一面碎镜子挡住了。

灵芪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觉繁把他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两圈,灵芪担心碰到画布,惊慌失措地举着它。

“月光女神,我的灵儿,你就是我的灵感啊。”觉繁兴奋地大声说。

灵芪哑口无言,最后微微笑了,“可我又不是女的。”说完他就觉得太傻了。果然,觉繁投来蔑视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蜇人——如果别人和他意见不一致,或者跟不上他的思维,他总会这样。

“别蠢了,这没有性别之分。万物有男女,也有雌雄同体,但最高洁的一定是女神,只能是女神!!”觉繁接过灵芪手中的画,重新放回画架,抱着灵芪的腰给了他一个湿吻,末了喘着气说,“你最应该理解的,你要是不理解,我就去死……”

“我知道我知道,我理解。”灵芪忙说,以免他继续说些死的话,“我太高兴,问错了,你的月光女神——是我?嗯?”他的幸福好像要从爆炸的厨房溢出来了。

“我美丽的……庄严的……”觉繁的**之兽呼之欲出,夏天遮挡少,没几下,灵芪就在窗边被剥了个精光。

那后来带给他很多麻烦。有人在对面大楼上拍了他们的□□照片,威胁他要发给他已经绝交的父母,他父亲有心脏病,已经承受不了他出柜之外更大的刺激。很久以后,他早已不在乎时,那张照片却突然被刊登在了名人绯闻和黄色广告齐飞的《情迷晚报》上,可笑的是,几乎没人真的觉得那就是创作了《囚灵山》的灵芪,还有誉名海内外的抽象大师觉繁。

“我会带她去参展,有几个贵族非常迷恋我的作品,求着要买,我把这幅图舍给他们,到时候我们就换一个地方住。你不是想要一个完美的开放式的厨房吗?”

“嗯!……嗯?”灵芪正拼命忍受钻心的疼痛。

哦不,天呐,他什么时候说过想要厨房?他们在一起之前他甚至不会做饭!他需要的是一个大床,软到能让他陷进去的,这样他就能少受点罪。

但是,他前面说什么来着?灵芪突然脑中警铃大作,他身体僵硬,后者闷哼一声,退了出去,在他屁股上响亮的拍了一下。

“你个蠢货!想谋杀我。”

被突然一击的灵芪愣了半秒,反应过来连连道歉。为了讨好觉繁,他转身,贴着他跪了下去,在继续前仰头,“但是……不要卖这幅画好不好?”

觉繁俯视着他,皱眉,“但是……”

“……今天白天电风暴八级,夜间将达到十三级,安全起见,还请各位居民务必待在家中,如有需要请打补给电话,绿洲救助队将第一时间上门分配物资……”

恍恍惚惚,灵芪被收音机的动静惊醒,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他又睡着了吗?太糟了,昨晚一定是噩梦,但当他想要回溯,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梦。

这场电风暴真磨人。他想念青草遍地的花园——在他一无所有的日子里廉价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现在看来都是昂贵的回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么,这里是哪里?

灵芪起身,才发现桌子的另一边靠着一幅画,正是《月光女神》。记忆中他第一次抱住她的感觉如此鲜明,仿佛就在刚才,但现在,他克制住了拿起它的冲动,而是后退,审视了她一会儿。

真是一个充满噱头的作品,完全容纳了美和神秘两种因素,朦胧不清,色彩却十分大胆,冲击感十足。

这样一幅作品,是不错,却并非是绝世佳品,还算不上。只能说是一个叛逆之作。

他年轻时也是如此。那时候的心情很难琢磨,热情而理想化,冲动又幼稚,竟会觉得这样的画就是他的一切,就是他能追求的极致。

他腿似乎不那么僵硬了,他正要走出去,一个穿着简便的女人端着盘子走进来,满脸焦急地看着他。

“老师,我看你睡的沉,就想等你醒了再说,我们的通讯坏了,我试着接通它,但实际上是旁边的信号塔出事了。我们是边境唯一还留下的住户,他们肯定会等风暴过去才来抢修,但我们的补给撑不到月底,食物和水还能撑一段时间,但电暖系统会断,别墅的发电储备只够三天的,即是我们减少面积,也只能勉强维持七日,你知道如果取暖设备停止,这里的温度会骤降到零下三十多度……”

女孩一口气说着,急的脸色绯红,她端着的盘子上有几片水果,一杯水还有一瓶药,各自孤零零地晾着。

灵芪站起身,镇定地走到她前面,回头看了一眼桌面“别担心,真到没暖气时,我们就烧家具。”他看着女孩,突然有些困惑,“对不起,……我一定是睡糊涂了,突然想不起来……我是说……你是……?”

女孩惊讶地看着他,“老师您又……”随后明白过来,“哦没关系,老师,我是一君啊,您的生活助手,帮您继续创作《囚灵山》的。”

“哦。”灵芪突然想起来了,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好吧,《囚灵山》……,困灵山啊,”他耸着肩膀,故作轻松道,“那是我最糟糕的作品,孤僻,阴暗,不入流,还有一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哈哈,别提了,那就是随便画画。”

女孩一君茫然诧异地看着他,张着大口无声的哦了一声。

“您……您先去一楼坐,我做了一些蛋糕……”

“蛋糕?哦不,我不吃蛋糕,太腻了。”灵芪打断她,几乎是果断的,毫不留情的。他感觉得到女孩在懊恼,甚至是愠怒,但他反而在冷笑。

“对不起,您之前最喜欢吃的……对不起,我没有做其他的,请问您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

“咖啡吧,谢谢。”谢天谢地,他说了声谢谢。

一君面无表情地点头记下,“吃的呢?”

“只要咖啡。”灵芪朝她微笑,然后走出了房间。

“可是……您得吃点东西把药喝了。”

看着老师的背影,一君拿出了个记录本,开始动手记录。

上面是规整的病人行为表。

左边的内容是这样的:

2XXX年6月14日 电风暴九级

10:00起床,喝咖啡,在地下室

11:10 午餐,吃药 午休30分钟

13:00——21:00 在杂物室,一直待在月光女神旁边 出来后精神紊乱

21:00 晚餐吃药

22:00——02:00 地下室

涉及到地下室的,都被用红色标明

右边,一君正流利地写到

2XXX年6月15日 电风暴八级

12:00——13:00起床 待在月光女神身边 后精神紊乱

她又往前翻了几页,注视着一样的字迹——精神紊乱,思考了一阵,最后收起笔记本,进入杂物间,径直拿起《月光女神》,放在桌子上。她知道这是抽象派艺术家觉繁的作品,不过画这幅画时他还没有抽象到让评论家头痛的地步,尽管仍然含义丰富。兀自欣赏了一阵,一君自言自语,“怎么就魔怔了。真希望我不会违约才是。”

看完,她用牛皮纸将画包起来,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边架子的最高处,确定从一堆杂物中看不见它,才拍拍手离开。

她准备好咖啡还有水果,来到一楼餐厅,她的老师正端正地坐在长桌尽头,戴着眼镜,看一本体育杂志。

体育杂志?她不记得他有这个爱好,一定是又陷入其他人的习惯了。这或许是他前爱人——一君没见过他,没见过活着的,但她知道他是个体育老师。

她把热咖啡放在灵芪左手边。顺便把药也放下来。

“老师,吃一口水果吧。”

灵芪没理她,而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你没放糖吗?一君。”

“我放了一点,按照您平日的习惯。”

灵芪有些不耐烦,“我喜欢甜的,记得多放糖。”

一君强忍住自己的委屈和愤怒,叮嘱自己和这样的老头打交道需要多点耐心,尽管大多时候对方彬彬有礼,但发病时真叫人受不了,且最近越发频繁。不过,尽管他毛病甚多,但她不能离开,她爱他,爱这个创作了《囚灵山》的人,她幼年第一次看到这本故事,就决定了她一生的艺术志向。一年前,大学,在闪地最有名的学府中,她历经三场厮杀,才在众多爱好者中脱颖而出,成为灵芪最得力的助手。然而结果却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她曾经热切地希望和灵芪大师谈谈她对《囚灵山》象征主义的解读,谈谈古今艺术理论,为了第一次见面,她几乎背了整个艺术史,结果就是……结果就是她颤抖着,问灵芪大师有什么想考她的,对方眨着一双迷蒙的大眼睛,好像不知道她哪儿来的,沉默了半晌,才绞尽脑汁似的说了一句话,

“给我煮杯咖啡吧。”

结果就是,她的光辉履历在这里全然派不上用场,一杯咖啡成为了她过关的法门。回想起来她自己都难以置信,她的成绩从来一骑绝尘,最终却朝着一个记忆混乱的老头的贴身保姆一职一路狂奔。

不过抱怨归抱怨,她依然爱他,为着连载二十年还生生不息的《囚灵山》创作者的灵魂,她愿意照顾好他的身体。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有别样的绮思——毕竟他看上去依然年轻、英俊不是么?她想和他来一个火热的夜晚(她在上面,摩挲他小巧饱满的嘴唇),说不定他就能少一些怅然若失的追忆,沉迷于她年轻的□□,从而灵感大增,一想到她可能成为影响《囚灵山》走向的人,她几乎要**了。

但是……她一生中最迷恋的老头是个同性恋。真他妈的见鬼的讽刺。

她不是从他公开发表爱人悼文时才知道的,而是更早。

那张绯闻小报,窗边,**的男人,不同的姿势……很多人绝不相信那是洁净如月的灵芪,但一君却知道那不是假的,她做过详细的调查。当然她对外人说是假的,甚至匿名伪造了一个详细的论证,指责它造谣污蔑,她的观点立刻成为粉丝们反击黑粉的主流,甚至给“造谣者”造成了不少困难。

他活该。对此,一君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所以,你在想什么?她俯视着漫画家的鼻尖,视线从光滑的脸颊逡巡而下。

没错,只要他喜欢,她也可以借助道具……

“一君。”

“一君?”灵芪抬头。

一君从旖旎的绮思中回神,有些尴尬,“老……老师,您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嗯……囚灵山的最新章节已经一个月没有动静了。您一直停在鬼塔的第七层,我在想那里锁着谁?让您一直在思索。”

最初一君最担心的是,随着灵芪病情加重,他会忘掉自己创作的《囚灵山》,从而留给世界一个永远的遗憾。但后来这担心消减了,因为不论灵芪当时的记忆如何荒唐,只要提起囚灵山,他似乎就能从贫瘠的荒野中被拯救出来。

听见她这么说,灵芪果然陷入了思考。

“我……”他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后挤压着自己的眉心,“我把认识的人都放在囚灵山……。”

只有这一句话,却让一君两眼放光。尽管她一直知道灵芪不会创作莫名的角色,他笔下的角色全有来龙去脉,但亲耳听灵芪承认还是第一次,这消息会颠覆一大群粉丝的想法。

她竖起耳朵,但灵芪却不再说了。

“您现在要去地下室吗?我给您准备您最爱的荷叶蛋糕。”地下室是灵芪创作的地方,是他个人的领域,除了送饭者,没人被允许和他一同待在那里。

听到蛋糕时,灵芪愉悦地抬起头。

一君发现灵芪属于自己的爱好又回来了。

“就去,你快一点,我希望下一秒就能吃到,我有点饿了。”

“……好嘞。”

地下室的墙壁贴满了手稿。有素描,也有彩绘。有很小的版面——一个拳头那么大,也有很大的版面——几乎占了四分之一的墙面。

白纸,灰纸,彩纸,像一个纸的海洋。《囚灵山》的故事在上面安静的演绎着。

灵芪以前也用电子作画过一段时间,很快就放弃了,在电子上,他找不到生活与之对应的感觉。他走过去,一路看着被各种颜料永久地上了色的涂层地面,最后落座在斜桌前。

桌面上是上个月——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他画了最后一笔,在鬼塔第七层的窗边添了一抹黄色,随后的时间,他就对着那抹黄色发呆,经常一呆就是几个小时。这样下去,他就不能在来年春天到来时连载《囚灵山》的第三百章。不过,他的拖稿行为已经屡见不鲜了,而出版社却很纵容他,几乎是溺爱他。然而他却不太把他们当回事儿。

有时候他会自负地不愿让世人看这部作品,有时候他对这个作品又很不屑,弃之如敝履,觉得谁都能啐它一口。

他闭上眼睛,把自己陷入《囚灵山》的土地上。这是他的地盘。

囚灵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这座山没有水,只有山顶怪石嶙峋,山脚黄沙遍地,大风在怪石间呼号,将其腐蚀成沙子,又吹的光秃秃的。这里终年不见阳光,只有一轮残月,藏在青黑的乌云之间。但你要认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大错特错了,之所以能连载二十多年,不外乎这里的物种丰富的让人难以想象,世间有的它都有,世间没有的,它也有。

鬼塔的构思并非很晚,而是在创作之初时就有了雏形,那时灵芪的身体每天忙于无数兼职,心灵毫无保留地崇拜着觉繁,竟然还有精力悄悄地构思着自己的故事,但那时他太害羞了,从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重要。那天觉繁回来的早,一身酒气,看到他伏案涂鸦,趴在他背后蹭来蹭去。

灵芪来不及收起来作品,不详的预感在他心中堆聚,但他仍然等待着,甚至是期待他爱人看到后理解的指摘。但是,随着沉默的开展,肩膀上的人僵硬了。灵芪的心沉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画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觉繁突然间发起狂来,像一头野兽,猛地夺过他的稿子,利落地扯得粉碎,灵芪的呼吸窒住了,他已经快要完成,截稿期快到了。

那天是他们交往后除了□□以外灵芪的第一次哭泣,和父母决裂时他都不曾哭过。他拼命解释他并不是想要……只是想要补贴家用,他们……太难了。

最初那家小小的漫刊愿意低价收购他的怪物故事,让他非常感激,他就把他心中的模糊的轮廓,幼稚的画了出来。青春,神秘,美丽,抑郁,偶尔还有一些博眼球的内容,比如怪物和**美丽的月光精灵,这是出版漫刊点名要求的,那时的他也愿意画,因为在内心深处,那的确是当时性带给他的真正感受。当然,他从没告诉觉繁,不过偶尔也会怀疑他明白。

但灵芪不能违约——他们承受不起,他只好违抗觉繁旨意,搬出去了两天,把他毁掉的部分重新绘制,回来时,用所有换来的薪水2000元——在当时看来是一大笔钱——给觉繁买了一套体面的画具。

但那段时间,觉繁依旧很生气,冷战,或者冷嘲热讽,说他是永远不能登艺术殿堂的低级货,说自己永远不会去看他那些恶心的东西。

至于觉繁到底看没看,起初灵芪不肯定,后来觉得他一定看了,要不然,怎么能讽得如此精准。

在觉繁醉酒后动手打他的那一次——原因……不记得了,灵芪在床上躺了很久,就在那段闲暇时光,他第一次在囚灵山中制造了一座鬼塔,把觉繁的猛兽关在了塔内第七层。也很奇怪,从那以后,觉繁似乎真正感到了愧疚,不再赌博喝酒,而是开始悉心而笨拙地照顾灵芪,也开始耐心地绘制作品了。

他们在一起时灵芪18岁,觉繁23岁,两人历经煎熬;他们分开时灵芪26岁,二人生活刚刚稳定。

当当——

有人敲门,灵芪揉揉眼睛,从广阔飘渺的囚灵山中飞回来。有时候他会觉得现实才是幻境。

“老师,您睡着了吗?”一君端着药和蛋糕进来,她外面套了一款薄羽绒服,胳膊上还搭了一条白色的绒毛大衣。

灵芪在椅子上动了动,低声问,“没有,过去多久了。”

一君看了眼腕上的表,“十几分钟,我把蛋糕加热了。”她把盘子放在旁边的几上,把蛋糕端给灵芪,灵芪接过来,用叉子送入口中,“水,谢谢。”

一君又递给他茶杯。

“你手艺真好。”荷香十足,灵芪感到短暂的心满意足。

一君笑起来,“谢谢。对了,我刚才去调整了暖气范围,之后就只剩下我们的房间,还有地下室有暖气,您出去记得穿上外套。”她把胳膊上的外套搭在灵芪的椅子上。

灵芪点点头。

“把药吃了吧。”一君拿着药杯。

灵芪瞥过那两粒红色的药丸,眼中闪过迷雾,“我为什么要吃药?”

一君愣住了。您得了精神分裂,经常变着花样的折磨我。

“这是帮助睡眠的。”她微笑着说。

于是灵芪拿起药杯,仰头咽了下去。

好孩子,一君在心底评价。

“还有,老师,二楼从现在开始就没暖气了,您别去那里了。”

灵芪低下头,等了一会儿说,“把那个收音机送到我房间。”

“收音机?”她还以为会是《月光女神》呢,她甚至隐隐做好与他拮抗的准备,但收音机——那个破烂的古董?“现在没信号的。”她想着说。

“有一点。”

不堪寂寞的家伙。一君耸肩,“好吧。”

她瞟一眼斜桌上的画,看到旁边架子上的调色盘干干如也。

“用我帮您挤颜料吗?”

“不用,”灵芪把吃完的盘子和茶杯递给她,“我还在构思。”

第一次在晋江发文,希望能被更多人看到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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