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行是知道陆休和孙养蕴不大对付的事的。
第一面就差点干起来。
关系能好才怪。
但陆休在他印象里就是个二百、我要烫头、染一头黄毛问他好看吗、两只眼睛看见他就两眼发直的蠢蛋。
没想到陆休还能搁在暗搓搓的挑事。
不,光明正大的挑拨离间。
他笑了下,有点想法,但不太确定,他把孙养蕴翻出来:【赌约是你提的还是他提的?】
孙养蕴就要扬起的拳头又放了下来,丝毫没有犹豫的回道:【是我。】
但紧接着,【但赌注是他加的。】
骆行敲了下膝盖,终于对陆休起了些兴趣:【五千是不是很好赚?】
陆休那边。
叮。
很轻的一声。
陆休眨眼睛,又笑,非常正经地回复:【托你的福。】
这句话对骆行而言来说挺奇妙的,毕竟他爸还在医院里躺着没出来,个个叫嚣着私生子才是受害者的兄弟们被他修理的连老院都不敢进。
他还看了眼谢骏茂。
谢骏茂已经八十了,老迈不堪,看起来昏昏欲睡。
但他还是敏锐的。
几乎是瞬间,他拄着拐挣扎着要站起来:“小少爷。”
这声小少爷是不该叫的。
谢骏茂是骆行外祖的伴读,是骆行妈妈的干爹,是看着骆行长大的,辈分非常之高,很受小辈们尊敬。
就是年纪实在大了,耳朵聋了,眼也花了,一块地毯十万、门四万五……就这么被人糊弄着搞出了这么一一摊子事给骆行。
汤星澜打小就跟在骆行屁股后面,跟骆行关系非常好:“哥,你别生爷爷气了——”
骆行的妈妈因病早逝,爹又不靠谱,这些年,身边就汤星澜这么一个……亲人,他瞥了眼汤星澜,不咸不淡:“嗯。”
汤星澜立马去扶谢骏茂:“爷爷,骆哥不会生气的,就算生气,我们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
谢骏茂也去看汤星澜。
他没亲儿子,收养的好友的儿子,就没改姓,还姓汤,可惜也是英年早逝,就留下汤星澜这么一根独苗。
这孩子跟他爸长得不像,心像。他心里的慈爱像要溢出来,但说话都费劲:“好……好。”
汤星澜常年跟骆行待在德国,很少见谢骏茂,偶尔回国看谢骏茂,也会立马被谢骏茂赶回去。
谢骏茂总对汤星澜说你骆哥就他自己,多陪着他。
汤星澜被谢骏茂教的很好,哪怕发生了天大的事,自己也很难办,他这会仍旧笑嘻嘻缓和一老一少的关系:“爷爷,我想吃你做的扣肉。骆哥也想吃。”
“是吧,骆哥?”
谢骏茂没出声,但也看了过来。他实在老了,比前年骆行见到的样子还老,手松得像枯树皮,头发全白,腰背佝偻。
但骆行并没有回答:“他们到了,我去见他们。”
谢骏茂的腰更佝偻了,汤星澜发梢很卷,睫毛也弯弯的,但瞳仁暗了下:“……哦。”他很艰难的像以往一样乐了下,“好哦骆哥。”
.
孙养蕴很想掐死陆休,但他毕竟是文明人,十六考上政法大学的高材生,跟陆休这种混混不一路人,是礼仪之——
待客室。
赌约既然被骆行知道了,自然不可能再进行,孙养蕴已经认输转钱了,陆休本来打算放过孙养蕴的,但骆行来了。
187凌驾于众人的身高,行色匆匆,眉深目冷。
衬衫的质感很好。
陆休的睫毛痒了起来,想了想,他凑近孙养蕴:“虽然你认输了,但我不能言而无信……一万块取消赌约,不然我等会盯着他看。”
“?”他乃是礼仪之……邦邦邦啊,孙养蕴攥拳,拔腿冲向陆休,“贱人,我跟你拼了!”
陆休可是能在十几名爆炸头围堵都临危不乱的人……孙养蕴一个眼镜仔,陆休自然……害怕极了。
骆行都没躲。
实在很难想象有人敢冲他怀里。
桀骜习惯了,陆休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陆休要给他跪下。
小黄毛的头发抵着他的下巴,人也不小只,但硬是靠进了他怀里,他惊愕到甚至没第一时间推开陆休。
真丝面料冰凉,有点像骆行这个人,但毕竟只是衬衫,骆行的体温是烫的,至少陆休是这样觉得。
他不敢。
没抱。
就是埋了下骆行的肩。
但这瞬间。
竟然也有点死而无憾。
他就这么幸福的念起了台词:“他……打……我,我……好……害……怕。”
脸已经白了的孙养蕴脸又青了:“……”
我操操操……操草草草草。
骆行都又沉默了下,举起来的手臂都又放下了:“滚开。”
度秒如年、转瞬即逝,竟然可以一起用,陆休有点遗憾:“我害——”
骆行额头青筋都跳出来了:“白痴。你是不是忘了昨晚我也在。”
“……”
陆休退后了半步,又后退了半步,然后左顾右盼,“是吗?我忘了。”
我看你是记得太清楚了吧!孙养蕴牙都要咬碎了。
倒是骆行没那么生气了,他极淡地瞥了孙养蕴一眼。
这位政法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什么事都请示谢骏茂,其实是向他卖好。
谢骏茂老了,要死了,而他除了他外祖留下的资产,还是骆家的继承人。
孙养蕴不至于那么没长脑子,做这么明显。
答案清晰可见——
谢骏茂有问题。
骆行眼皮一压,看陆休,能把孙养蕴气成这样,陆休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人才。
谢骏茂年纪很大,倒腾地倒挺快,除了骆行去山里考察他去不了,其余时间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骆行。
景区建成后一年保守收入八千万,不多,但长久,是骆行外祖到死才谈下来的,是这位中年丧女的老人对外孙最后一份保障和倾尽所有的爱。
但骆行外祖留下的钱还没开发就用完了,这工程他只能求助骆家。
汤星澜终于放心了,他爷爷这么能跑,少说能活到一百岁,然后就是,他没看错的话:“卧槽,哥,他抱你哎,他——”
陆休适时转头。
不俗的发型显然有不俗的喜感。
至少汤星澜是没绷住:“哈哈哈哈天啊——”
陆休其实只看到了谢骏茂,听到笑声,掀起刘海才又看到汤星澜。这么看人其实也不方便,他扯下手腕的皮筋,一把把刘海连带着能抓住的头发扎了起来。
金发狼尾。
高眉深眼,一张汤星澜被笑娘、梦寐以求的酷哥脸:“怎么了?”
“……”
啊。
命运啊。
它为何如此的不公。
汤星澜的笑声戛然而止、欲言又语塞,“我,不是,为、凭,什么啊”
卷毛也就算了,还是个结巴,陆休又把视线落在谢骏茂身上。
这老头还没一米七。
怎么跟上骆行的。
……抡着拐杖跑的吗?
想着,陆休冷不丁笑了下。
孙养蕴刚还红温着呢,谢骏茂一来,他竟然一声也没吭,甚至没乱看,至少,他没看到陆休笑了下。
骆行看到了。
只能说不以外貌取人的人都不能不以外貌取人。
陆休笑起来有点、不怀好意的感觉。
总结一下。
这看起来不像个好人啊。
哇——他梦中情人看他。陆休抿唇,腼腆地笑了下。
骆行仍然在直视他。
四目相接。
陆休顿时觉得孙养蕴该和他赌的,一二三三点五……陆休的睫毛就这么、难以承受的抖了下。
陆休把视线挪向一边,眼皮也垂了下来。
就这么一瞬间,陆休站的非常规矩。
“……”
就算不是白痴,也是个花痴。
骆行继续走。
汤星澜本来还在扶谢骏茂的,但这么多年了,早就成了习惯,他屁颠屁颠跑过去拉椅子。
骆行也是不客气:“倒茶。”
汤星澜又屁颠颠去倒茶。
谢骏茂可能真老了,他小时是骆行外祖伴读,有这么一瞬间,他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拐杖就这么震了起来。
他极力稳住,但还是在抖。
屋里五个人、四个年轻人同时看了过来,这种情况说不上不难堪,谢骏茂叹气:“老了,真的老了。”
汤星澜的茶倒了一半就跑去扶谢骏茂,骆行其实不喜欢旁人近身,公寓都不留保洁厨子,他接过茶壶接着续。
“哥。”
“我也要!”
于是骆行又倒了一杯。
“哥,送过来。”
骆行这次没动,他瞅了眼孙养蕴。
孙养蕴过去,孙家可以说靠骆行外祖家发的家、也可以说靠谢骏茂发的家,他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只因为谢骏茂一句,我也有个干外孙和他差不多大,就经常被他爸叫过来陪谢骏茂。
十二三岁、他得下棋得钓鱼,得陪着静坐打盹。
稍有不慎就是你回去吧。
父亲的哀惧、小妈的哭诉,就不懂事的弟弟抱着他,哥陪我玩嘛,哥你陪着我玩嘛。
畏惧、厌恶——到底是何种情绪呢。
孙养蕴拍背喂药这种事比手忙脚乱的汤星澜做的熟练多了。
事情终于平歇下来——
汤星澜急的掉眼泪,像小狗一样趴在谢骏茂膝上呜呜,缓过来的谢骏茂慈祥地安慰汤星澜:“爷爷没事。”
生活是一场又一场无声的哑剧。
骆行收回视线的时候,瞥了眼陆休,这一看不得了,陆休非常投入、乃至聚精会神的在观察三人,然后露出一个颇为、隐秘地笑。
……咔……嗒!
轻轻的,骆行摁下茶杯。
陆休回神,下意识看向骆行。
怎么了?
哇——
好帅。
就连怎么能挖动孙养蕴墙这角这么有意思的事情都没意思了,陆休正要问怎么了,又想到骆行好像才是这的正主。
骆行好像到哪都有人跟着。
利益并不难取舍,情感难以交割。
陆休顿了下,走到骆行旁边,又给骆行倒了杯茶:“你喝。”
骆行才注意到陆休的声音,很难想象,音质是有些冷的。
那双瞳仁也是漆黑。
他不是什么乖乖仔,虹膜上只有你的倒影的时候,竟然有种温驯纯良的错觉,至少是对他如此。
不过骆行并没有动:“你刚笑什么。”
陆休想了下,怕被打死,于是选择了抠字。
【身为长孙,我从不敢和祖父坐下喝一杯,因为害怕祖父深邃的眼神。祖父的眼是我最恐惧的东西,而祖父的赞扬,是我这辈子最想得到的称赞。——孙养蕴】
“……”
骆行这时候是很难真心实意的笑出来的,但他没忍住。
他也没说话。
【给我五千,不然我把这条信息转给孙养蕴。】
【……——陆休】
【 :( ——陆休】
【不要啊,哥哥。——陆休】
【……】
【再乱叫打死你。】
【:0 ——陆休】
【:| ——陆休】
【:( ——陆休】
骆行抽空瞥了眼陆休,陆休没看他,他扎得很潦草,眼皮垂着,挺认真的。他真的很少去记什么人。
【别发了,我记住你了。】
【陆休。】
【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