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暧昧到极点。
男人高出她许多,乔韵芝仰起头,披风从肩上滑落,露出圆润光洁的肩头和锁骨肌肤。
他的目光在她肩头和脸蛋来回扫过,喉结上下滚动,嘴唇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
就在霍茂谦浓睫下垂,目光缓缓下落的时候,乔韵芝回过神来,赶紧把牡丹鹦鹉放回他手里,然后起身后退两步,侧过脸去不说话。
霍茂谦借月色看清她脸上红晕,嘴角笑意浮现,转移话题。
“合照是吗?我带你去文凯兄的房间找吧。”
杜文凯的房间自然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乔韵芝假意四处翻找一遍,只找到几张他们杜家人的合照之后又放回去,眼睛看向别处,试探着开口,“我能去杜老爷的房间看看吗?”
年轻的男人听完这话,目光立刻落到乔韵芝平坦的小腹上。她赶忙回神,摆手解释道,“没事儿我就随口一说,时间不早了,霍律师你早点回房休息吧……”
“没事,你想要的不过是一张照片,我带你去找。”
杜伯威的房间很大,让乔韵芝凭空生出几分胆怯,一时间不知道从何搜起。霍茂谦从她身后走出来,以为她害怕,柔声解释道,“杜老爷一家死在大厅,你不用害怕。”
二人先是走过会客厅,温暖的英式壁炉里放着新鲜干柴,两侧四张红丝绒靠椅下是一张虎皮地毯。绕过木质屏风后才是杜伯威的床榻,左右墙壁上挂着四幅国画花鸟图。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床头顶上的画,那是一张百鸟朝凤图。
不过这不是一幅画作,而是织品。
上百支形态各异的鸟儿用绣线缝制在这张八尺见方的巨大卷幅上,其中参杂大量金线,是以整张图即便是在如此昏暗幽微的灯光下依然熠熠生辉。
不同于其他百鸟朝凤图,代表着凤凰的万鸟之王——孔雀傲立中心,杜伯威房间这幅百鸟朝凤图中心站着的却是一只黄鹂鸟。
它展翅高歌于枝头日下,其他的鸟儿只或立或蹲,依偎在它脚边。
霍茂谦见她看这幅图看入神,将手电筒的光直接打到这幅图上,“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这是……”
“这是杜老爷最喜欢的鸟。”她淡淡然接下这句话,没什么情绪上的起伏,把脸转向别处,继续找照片。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看上去那么纤瘦、单薄,表情隐藏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只有语气足够关心,“孩子……我是说你肚子里杜老爷的孩子,你真的打算生下来吗?”
乔韵芝没有回头,目光仍旧在墙壁上到处看着。
“生吧,毕竟他的身体里也流着我一半的血,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黑暗中,两人四目相对,霍茂谦眼里笑意难辨。他双手揣进西装裤兜,斜靠在壁炉边上。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其他的姑娘不一样。”
最终两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一张杜文凯骑马的照片,从相框里抽出来,让乔韵芝揣在衣兜里。
走出房门的时候,乔韵芝最后看一眼那张百鸟朝凤图。
月光与手电光交错的瞬间,她仿佛看到画中央那只黄鹂鸟的眼睛转动起来,于无声的夜色中看了她一眼。她眨眨眼后定睛看去,又发现那只鸟恢复了原样。
“怎么了?”
她摇头,笑自己吓自己,“没事。”
两人并肩走回乔韵芝房门口前,她脸上拾起一个甜笑,“谢谢你,霍律师。”
“叫我茂谦,”男人把手电还给她,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如果你愿意同我交个朋友,我也可以改叫你韵芝,好吗?”
手电筒的光调转方向,打在霍茂谦身后白墙,柔和的反光衬得他温文尔雅、英挺白净。
乔韵芝突然想到,若面前这个男人是富豪或者高官的儿子,名声和口碑必在杜文凯之上。
可惜。
她站到门内,将霍茂谦挡在外头,怅然有些不舍,小声答他,“好。”
-
听着皮鞋鞋跟敲在地板上的声音渐行渐远,乔韵芝一个纵身跳到床上,抱着被子打滚。
她突然能理解,为什么许多男人会见一个爱一个,而且自诩每一个都付出过真感情。
霍茂谦的体贴与热情、恰到好处的浪漫,让她根本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一个若即若离的绅士,皮相美丽又身世凄惨的情人。
他无疑是完美的,比起那些流连在百乐门里灯红酒绿的男人,只知道掏出银元和支票,用派克钢笔在上面写下几个难看又腐朽的的数字,他垂眸浅笑时,抖落烟灰的手指和西装袖口露出光洁的手腕更吸引人。
和杜文凯被迫分开的一个月突然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她为自己的变心找到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他死了。
在床上翻滚几圈,她从兜里摸出那张杜文凯骑马的照片随手扔在床边,脱下披风,将手枪放回枕头底下,关灯入睡。
梦里是一只羽毛丰满的黄鹂鸟,揪着“鸡猫子腔”,竟然学着人样,吴侬软语地哼着李叔同作曲的《春景》: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梁双燕归。
那鸟儿的爪子一下下拍打着面前一只饼干盒做的皮鼓,前一刻还软声软语地哼哼,后一刻突然就发起疯来,在笼子里一边扑腾,一边把里面东西都砸了。
“叫你不要说话,怎么就是不听呢?现在好了吧,被抓住跑不掉了吧!跑不掉了吧!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毛骨悚然,吓得乔韵芝从熟睡中惊醒。她侧头看一眼角落的座钟,显示现在刚到凌晨三点。
月色清明,照得床榻疏影幢幢。她回想起那副黄鹂鸟的画,后悔不该多看那一眼。
就在她翻过身去,准备继续睡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身影突然从身后笼罩过来。那黑影手持长刀朝她扎过来,刚好被她翻身的动作躲过。
“啊!”
乔韵芝尖叫起来,因为她面前站着的不是人,是一只鸟。
黑色身影头戴黄鹂鸟首,长长的霓裳羽衣遮住它原本的衣服和肌肤,就连持刀的手都带着皮手套。
它高举利刃不断向乔韵芝刺过来,每一刀都狠狠扎在床榻之上,被子和枕头里的棉花和羽绒在空中翻飞。
她趁机摸到枕头下的勃朗宁手枪,扣动扳机发出“咔哒”一声,举枪对准它。
它见状停下手上动作,黄铜色的鸟头下不知道什么表情,身上霓裳羽衣的羽毛还在不断掉落,美得像一场霓虹色的梦。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它缓缓放下长刀,用两只根本不聚焦的鸟眼睛看着她,她脑袋里又想起杜伯威房间那幅画上的黄鹂。
“快说!你是谁!否则我就开枪了!”
像是吃准她不会开枪一样,鸟人后退两步,将长刀扔在地上,接着立刻转身,从乔韵芝房间跑出去。
死里逃生的感觉太过磨人,乔韵芝肩膀放松的瞬间,手上乏力,握住手枪的双手垂坠下去,整个人瘫软在地。
那个杀手逃走的时候衣服似乎碰到不少东西,一路上丁零当啷响个不停,动静颇大。
霍茂谦听见声音跑到她房门口,看见她没事也松一口气。
“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乔韵芝一把扑进霍茂谦怀中,浑身止不住颤抖,“鸟人……穿霓裳羽衣的鸟人要杀我。”
“什么?”
鸟人逃跑时发出的声音还在继续。
有霍茂谦陪着,乔韵芝鼓起勇气走到窗边,看到了令他们二人都震惊不已的一幕。
漆黑一片的窗外,铜首羽衣的杀手正以飞快的速度跑过主馆与别馆相连接的那条长廊,“在那!就是它!”
羽衣遮住了杀手的脚,让乔韵芝生出一种“它在飞”的错觉。
眨眼的功夫它已经到达别馆门口,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无数桌椅、古董倒地的声音将下人们唤醒。张妈等人披着外袍走出来,别馆内同样亮起灯光。
杜伯佑和杜玉琴带头进到乔韵芝房间,看着满地狼藉和床上被刀扎穿的被褥,不以为意。
“作孽的东西,多半是嫂嫂的鬼魂回来杀你了,你这个爬儿子床不算,还爬老子床的贱/货。”
看门的老赵带着几个仆人把黄鹂鸟铜首和霓裳羽衣捡了回来,铜首估计是被杀手扔在地上的时候摔坏,此时后脑侧面凹陷一块。霓裳羽衣更是伤亡惨重,羽毛硬生生没了一半,露出里面雪白的底色缎子。
“这、这是在别馆大门口捡到的……”
乔韵芝从霍茂谦怀中略微起身,鼓起勇气说道,“今日别馆就只有你们两家人住着,杜二爷、杜三太太,你们这么想置我于死,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呢?”
杜伯佑看一眼杜玉琴,在这件事上两人显然没有事先说好。
“可不敢信口胡说。杀你容易得很,搞这些虚头巴脑的鬼把戏做什么?别冤枉了好人。”
“就是。”杜玉琴始终高扬着头颅,翻着白眼看乔韵芝,“早就告诉你,赶紧从我大哥的房子里滚出去,否则不管是人还是鬼,都迟早要了你的命。”
两人嘴里一如既往的没有一句好话,既不承认他们之中有人动了手,也不关心她是否安全。
杜玉琴带众人离开的时候,甚至禁止仆人们帮她打扫房间。
看着满地狼藉和被佣人扔在地上的铜首、羽衣,乔韵芝又一次感觉到铺天盖地而来的耻辱感和无力感。
霍茂谦留下,一声不吭地帮她收拾床榻,她则蹲在地上,将那件已经被折腾得七零八落的霓裳羽衣抱起来放在凳子上,最终因为伤心,将脸埋进衣服里低声哭泣起来。
破碎、损坏的东西都可以扔在地上,但被褥枕头却还需要新的来换。
男人转身将她从地上轻轻抱起来,抬手擦干她脸上泪痕,温声道,“明日我带你下山报警,让王探长带人来处理这件事。今晚还有几个小时,你……要到我的房间来将就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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