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看到有黑影在本该无人的一楼货舱的窗户纸上一闪而过。
眯了眯眼,想要确认的薄卿下意识往船边靠,只是盯了半晌,她却再没发现异样。
薄卿想要告知燕纵,可他不知何时就已离去。
所以她赶忙来到父王与母妃房中,将刚刚留意到的异样告诉他们。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商议过后,薄钊决定与儿子兵分两路,去船上探查。
而梁锦婵则与薄卿一起守在这里。
拢了拢肩上的披风,薄卿依偎在母亲身旁,看着父亲与哥哥带着十几个护卫,施展轻功越过江面,登上甲板。
或许是因为离南方越来越远,薄卿总觉得今晚的风里夹着丝许刺骨的寒意。
半转过身,她看向顶层燕纵的房间,里面的烛火依旧亮着。
虽隔着一段距离,显得遥远而冷疏,却有着安定心神的强大力量。
按理说寻常的劫匪定不敢打他们的主意,负责看守船舱的也都是官府的人,所以会向他们动手的,或许意不在财……
薄卿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母妃,我去净手。”她直起身,接过永乐手中的提灯,柔声道。
朝要跟着她的梁锦婵摇了摇头,薄卿的语气依旧镇定:“我一个人去就好。”
提起裙摆,她转身跨过门槛,回到船里。
满心忐忑的薄卿一步步走到通往下人住的大通铺的楼梯前。
原本最下面一层也是货舱,但有不少下人自愿跟来京城,所以就腾给了他们。
一手攥灯,一手提裙摆,薄卿忍着晕眩,低下头,无声地顺着楼梯下去。
越往下,空气越浑浊。
汗味与血腥最为易辨,还有一股暂时想不出的怪味。
船身摇曳间,薄卿踩到了滩像水又更为滑腻的东西,踉跄间,她下意识扶住船身,却沾了满手的油腻。
放在鼻尖仔细闻了片刻,她的脸色骤然变了。
火油!
正当薄卿转过身要往上跑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
手中的剑尚在滴血,剑身在微弱的烛光中折射着刺目的寒芒。
提着灯,面色惊惶的少女是这片污浊的漆黑中唯一一点光芒。
不染纤尘。
也将燕纵一点点照亮。
咽了咽喉咙,薄卿柔软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意:“你,你把他们都杀了吗……?”
若她没记错,这里住着二十四个仆从。
就算里面混着细作,应该也并非全部。
燕纵面无表情地看着薄卿,而后移开视线,越过她上楼。
长睫轻颤,薄卿分明感觉到了他未曾说出的冷嘲。
的确不能高估她漂亮的小脑袋瓜。
杀手已经行动,又怎会留下活口。
虽然心里有些郁闷,但都是死人和火油的地方薄卿也不敢再待,她忙不迭地提起裙摆,紧跟着燕纵上去。
梁锦婵还有伴着她的侍女们都已被请回房间。
甲板上站满了举着火把,不停往水里放箭的官兵,其余两艘船上也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有一艘已经着了火。
走出船舱,燕纵垂眸看了起伏不定的江面片刻,冷声道:“会水的都下去。”
“是。”官兵们异口同声地应下。
火把接二连三熄灭,接着便是“噗通噗通”干脆利落的下水声。
江下面也打得厉害,船不停摇晃起来,本就晕的薄卿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无处安放的手下意识攥住斜前方的燕纵,踉跄间,她一头栽进他结实的胸膛。
不等男人将面如菜色的薄卿提出去,她便张口吐了出来。
他们周遭的空气好像瞬间冷却,凝固。
虽没有东西扼着薄卿的喉咙,她却感到了比窒息更可怕的危险,甚至连难受的感觉都短暂地麻痹了。
她哪敢抬头看燕纵。
跌跌撞撞地转身来到船边,薄卿将今晚吃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
而紧盯着她背影的燕纵面色冷得发黑。
垂落在身体两侧,修长好看的手握成了拳。
周身似有杀气环绕,让离他近的官兵们都忍不住缩起脖子。
有那么一瞬,他是真的想将薄卿踹下去。
脱下粘了不少秽物的外袍,只着黑色中衣,身形颀长挺括的男人站在甲板上,凝目观察着周遭的动向,但他眉宇间依旧蒙着层沉郁的寒意。
拿起身旁官兵背着的弓,燕纵朝着江面上浮动的黑色人影,一支支射了下去。
而薄卿吐完后便用帕子捂住嘴,猫着腰挪回船舱,跑进房间躲起来。
心里既害怕,又有些恶劣的快意。
半个多时辰后,夜已深,“热闹”的江面终于安静下来。
幸而发现及时,虽沉了艘货船,但伤亡不多。
在甲板上安排好后续事宜,燕纵抬脚上楼。
路过二楼时,他脚步微顿,冷冽的目光在薄卿的房门上停留了片刻。
正缩在床上抱着小脆饼啃的少女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接过永乐递来的水喝了几口,她想或许是刚刚吹了太久的风,冻着了,回头让永安给她熬碗姜汤去去寒气。
-
接下里的十多天,薄卿都不大敢出门。
抵达京都那日风和日丽。
皇城的码头比江南大上许多,周围停泊的船只亦是不少,行人和船工在岸边来往,异常热闹。
终于能够下船,脚踩实地的薄卿眸中满是欢喜,虽然脸色仍有些憔悴,但也格外招人注目。
他们与燕纵道别后,便乘马车去往御赐的宅邸。
一家人忙碌了近半个月才将宅子布置妥当。
虽不及江南王府的宽广气派,但也符合寻常王爵的规格,再加上景阳王府的人并不多,所以地方也是绰绰有余。
他们初到京都,又即将与摄政王喜结连理,乔迁宴自然要办,且上至王孙贵胄,下至大小官员,都要请到。
日子定在九月十二,请帖也陆续送到了各家府上。
虽不认识京城的公子小姐,但薄卿心里多少有些期待。
毕竟在湘城时她只与表妹梁远善相熟,后来因为梁家的事二人的关系也淡了。
她想着或许能在这次宴会上结交几个好友。
宴会前一日,绣房将他们定做的衣服都送了过来,而薄卿和薄烨也对京中的一些千金和公子有了基本了解。
-
九月十二日清晨,薄卿早早起身,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她今日打扮得并不张扬,却也不落身份。
头上是一套嵌粉宝石,坠灵动流苏的头面,身着藕白交衬的长裙,裙摆层叠有致却不显拖沓,走动间有规律地摇曳着,衬得少女的身姿优雅又轻盈。
因着皮肤底子好,所以薄卿也只化了淡妆。
纵使如此,也是顾盼生辉,姝色无双。
午间吃席,巳时过半宾客便陆续登门,虽不是京中显贵,但也都是品阶不低的官员。
他们的态度都异常谦和,变相地打探着摄政王是否会来,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薄烨负责招待与他年岁相仿的公子,而薄卿自然是领着各府千金在花园中闲游,交谈。
尽管她竭力将话题引向别处,但最后她们又会绕回燕纵身上。
知道交朋友的计划多半是要落空了,不过薄卿仍维持着温柔得体的笑容,不显半分失望。
午时初至,京中的王侯,以及一品大员也陆续登门。
府里越发热闹,前往花园的女子自然也多了起来。
当丞相的嫡次女秦听月被几个同样盛装打扮的贵女簇拥进来时,院中有过短暂的静谧。
正在凉亭中听几位千金讲京城风月消息的薄卿偏过头,一眼便看到了容色绝艳,张扬夺目的秦听月。
她一出现,就成了花园之中的焦点。
原本三三两两游离在外的贵女们都在向她靠近。
“她就是秦听月,她爹秦老丞相是两朝元老,也是如今唯一敢在朝堂上公然和摄政王叫板,让他还政给陛下的人。”
坐在薄卿身旁的兵部侍郎的女儿沈知柔凑到她耳畔,小声说道。
她们几人或许不一定是真心想和她做朋友,却一定和秦听月不对付。
因为她出现,她们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但是摄政王与秦老丞相私下却是君子之交,所以之前很多人都以为,秦听月会是……”吏部尚书的嫡孙女孟湘兰跟着补充了一句。
后面的她没说,但傻子都能猜到。
不过薄卿的小脸上没有她们期望看到的敌意,美眸中先是闪过诧异,继而又变得羡慕起来。
她真幸运。
自觉被燕纵选中极为倒霉的少女见众人正朝这边走来,便也起身走出凉亭,迎面而去。
相比于秦听月的明艳张扬,薄卿美得更为温婉柔和,五官细致,百看不腻。
各有秋千,一时难分高下。
“柔嘉郡主。”
秦听月最先停下脚步,向薄卿行礼。
伸手扶了对方一下,她笑得甜美:“秦小姐不必多礼,唤我薄卿便好。”
似嘲非嘲地低笑一声,秦听月仗着身高优势,刻意俯看比她矮了小半个头的少女,神色傲慢,语气却很是无辜:“您是未来的摄政王妃,听月不敢直呼闺名。”
有几个小姐弯起了眉眼,又故意用帕子掩住唇角。
原先没有人会这般夹枪带棒地呛薄卿。
目前也只出了燕纵这一个例外。
所以薄卿依旧笑得温软可人,点了点头,格外善解人意地道:“你说的也对,那便不要唤了吧。”
秦听月眸光一滞,继而燃起火光,语气正常了许多:“你别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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