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十美原本打算把整张床让给那只醉醺醺的“大型犬”,自己随便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得了。
可酒精彻底上头的郁傥霜一只蜷缩在被窝里,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对不起”、“不该来打扰你”、“原谅我好不好”,声音黏糊糊的带着鼻音,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秦十美把这种行为,归因于酒后内心经年累月消极情绪的放大——那些积压多年的委屈和孤独,总会在酒精的催化下决堤而出。
他出奇地没有觉得烦,反而扯了一张被单,躺到郁傥霜身边,还故意把动作放得很重,好让这家伙知道自己没走。
“哥...我真的.......”郁傥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忏悔”。
“嗯。”秦十美盯着天花板应了一声。
“我以后不会......”
“好好。”
“你能不能......”
“能能能。”
每一个含糊不清的醉话,秦十美都认认真真地敷衍着,希望郁傥霜能好受一些。
听着身侧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秦十美心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有耐心的事了。
...
第二天。
秦十美站在阳台上,窗户开着,晨风掀起他额前散落的碎发。
冰块在玻璃杯中轻轻地浮动,在杯壁上凝出一层细密的水珠,一滴饱满的水珠顺延而下,秦十美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喂。”秦十美接起电话,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疲惫。
电话那头杨大伟的声音透着八卦的兴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秦十美抿了口冰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
“伺候了一晚上的小领导啊~”杨大伟的尾音暧昧地上扬。
喉结滚动。秦十美淡淡的道:“不怎么样。”
“啧啧,”杨大伟压低声音,“十美,咱说话了,你这婚事真就这么定了?昨天晚上郁总拉着我唠了一晚上嗑,说办婚宴酒店和你穿的礼服都给你定好了。”
他语气突然变得酸溜溜的:“还说了一大堆你的好话,说你不容易,说你这孩子很好很好,呵呵,秦十美,你怎么命这么好啊?”
秦十美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你管这叫好命啊?”
杨大伟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郁构能给秦十美置办新衣,可见是很熟悉连秦十美的身材尺寸,足以证明郁构对秦十美的体贴入微。
天底下能又有几个做老板的,能对员工做到这个程度?
杨大伟:“这还命不好?!你体质这么差,还动不动就生病,我看了都害怕,能嫁个好人,能有个人照顾你,给你花钱,还给你钱花,命已经很好很好了好吧,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秦十美.......况且这结婚,也不单单是嫁给了一个人而已,对象的亲人对你怎么样,好不好,往往更加的重要。”
秦十美淡淡地道:“哦,那你来吧,我让给你了。”
杨大伟骂道:“滚蛋!老子可是有家室的正经人!”
秦十美听见杨大伟凑近手机,神秘兮兮地接着道,“十美,其实吧,我一直想不通,郁总对你比亲儿子还上心,而且二十年来始终如一,到底是为了什么,能有什么好处,说真的十美,一开始我还猜他是对你图谋不轨呢。”
秦十美:“别瞎说。”
杨大伟:“没瞎说,我一开始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那时候和你不熟,就一直在默默观察,没想到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越界,看来就纯纯是你俩上辈子的缘分深厚吧。”
秦十美望着一排一排渐次亮起来的路灯,以及楼下渐多的行车:“可能......他早年的经历和我比较像吧。”说完又灌了口水,像是要把某些情绪一起咽下去。
卧室里传来踢踏的拖鞋声,布料摩挲的窸窣声由远及近。
“哥......”
郁傥霜站在客厅的水晶吊灯下,发梢还翘着那撮不听指挥的呆毛,灰蓝色的眼睛里蒙着层未消的水雾,整个人显得懵懂又呆萌。
秦十美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花架接触发出清脆的“叮”声。
秦十美在杨大伟警觉的“哎我还没说完”声中,迅速挂断电话,嘴角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醒了?”
转身时,额前抚动的碎发,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洗把脸去,”他大步走过郁傥霜身边,顺手揉了把那头乱发,“跟我下楼吃饭。”
郁傥霜眨了眨眼,厚重的睫毛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郁傥霜低头看着自己的拖鞋尖,轻轻“嗯”了一声。
清晨的糁汤店热气蒸腾。
这家糁汤店远近闻名,大清早的店里就站满了人,以老年人居多,靠近柜台的那几个桌都坐满了人,越远人越少,想来这些老人并不打算在店里吃,而是打包了好多份,带回家给孩子吃。
秦十美熟门熟路地领着郁傥霜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
“老样子两份儿。”秦十美招呼了刚好路过的老板娘,转头又对郁傥霜挑眉,“猜你之前没喝过这个。”
“得嘞!”老板娘笑着答应。
过了五分钟,老板娘端着一只不锈钢托盘过来,眼睛在郁傥霜身上转了一圈,笑眯眯地指了指多放的两个茶叶蛋:“小秦今天带朋友来了啊?”
“是啊,俊吧?”秦十美笑着点点头。
“有点太俊了哈哈哈。”
秦十美笑而没接话,只是把碗往郁傥霜面前推了推。
热气裹着胡椒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宿醉第二天喝这个能醒酒、养胃了。”秦十美用勺子搅了搅,将汤面铺得满满的牛肉片压进汤底,“没问你能不能吃辣,这个就一点点胡椒的呛。”
说着把油条掰成段泡进汤里。
秦十美率先舀了一勺喝了:“糁汤要热喝,快吃。”
说罢,秦十美就呼呼呼开始喝,他天生铁嘴,不怕冰更不怕烫,有时候嗓子烫麻哑了都是后知后觉。
郁傥霜摸了一下碗,就知道要放凉一下才能喝。
郁傥霜干脆和秦十美唠起了嗑:“哥,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唔。”秦十美抬起头:“没什么事,照常去厂子里搂一眼,看看账,去公司坐会班,你呢?你有什么安排吗?”
郁傥霜认真道:“爸爸让我们赶紧领证。”
“咳咳咳咳!”秦十美差点没被一口糁汤呛个半死,眼泪都呛出来了。
秦十美揩了一把湿润的眼角:“什、什么玩意儿?”
郁傥霜重复道:“领证。”
秦十美一巴掌拍在桌上,碗里的糁汤的汤面晃荡晃荡:“领你个大头鬼!”
他咬牙切齿:“我说了那么多,嘴皮子都磨破了,你怎么还这个德行,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啊?”
秦十美有些动气,郁傥霜垂下睫毛,声音轻却顽石一般坚定:“你不答应,他会一直催你的。”
“放屁。”秦十美才不信:“酒桌上的话能当真?你爸那是喝多了发酒疯!酒醒了就没了,就忘了,都不做数的,不能信知不知道?!”
话音未落,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郁构”两个字,秦十美眼睛有点疼。
秦十美:“......”
他盯着那个来电显示,把勺子随手扔在了桌面上,从纸盒狂抽了几张餐巾纸,开始猛猛擦手。
不是。
“操......”他无声地骂了句,抬头狠狠剜了郁傥霜一眼,又胡乱扔了纸团,抓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十美啊,休息得好吗?”电话那头传来郁构的声音。
秦十美喉口绷紧住了一秒:“挺、挺好的。”
郁构:“那小子呢?没烦你吧?”
“还......还好吧。”
秦十美回道,余光瞥见郁傥霜正拿着一张新抽出来餐巾纸,慢悠悠地擦着自己乱扔的白瓷勺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嗯。”郁构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问过张文斌了,今天你没什么要紧事,你那些日常工作都让杨大伟先顶上得了。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记得带上身份证。”
秦十美的手指猛地收紧,他机械地“嗯”了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真要去领证啊?
他缓缓放下手机,发现擦干净的勺子已经重新没入面前的汤碗,郁傥霜正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安静地望着自己。
秦十美隔空点点他,嗔道:“你真要完了,郁傥霜。”
郁傥霜却莞尔一笑,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秦十美疑惑地想,SAlpha都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吗?真是要命。
早饭就不应该给他多加一份牛肉片。好心没好报。
...
秦十美坐在车后座,紧紧抱着膀,觉得胸闷气短,头晕肚子疼,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今早特意注射的特效抑制剂正在血液里翻腾,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吃了点肉的原因,副作用来的格外的强烈。
痛感像是一块又一块坠入粘稠深渊的圆石,在腹腔的表层过电一样游过后消失,又在极深处闷闷地坠地,短短时间,就在秦十美的腹腔内摞满了,一直摞到喉咙。
“......”喉间泛起丝丝酸苦味,秦十美借着整理鬓角的动作,抹去了额角渗出的冷汗。
秦十美把人高马大的郁傥霜安排在了副驾驶位,自己坐在了车后座。
出租车碾过减速带的那段最难熬,秦十美腰腹肌肉再怎么紧绷,也阻止不了自己像个破布袋子一样泄出难以自抑的痛楚,他只能尽量合起肩膀,微弓后背,以此来稍作缓冲。
可惜路况并不怎么令人顺心,十字路口位置,绿灯将将亮起的第一秒,一辆电动车横着马路闯着红灯就冲了过来,为首的出租车刚踩下油门开了还没有十米就一个闷刹,惯性冲得前座的两个人剧烈的一晃!
“操你大爷的!赶着去投胎呢!!!没看见红灯了啊???”车租车司机落下车窗,伸出去脖子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后座的秦十美更是无法避免。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腹心炸开,他不得不佯装整理裤脚俯下身,趁机将发抖的指尖按进上腹,另一只手则掐了一把自己的脖子。
啊,糟了,好难受。
两只手熟练地狠拧了一把脖子和腹部的皮肉,登时疼痛被转移了一部分。
秦十美轻轻吐出一口气,坐起身,正好看到郁傥霜的视线在秦十美在的后视镜里停留了半秒,秦十美立刻舒展嘴角,冲他宽慰地笑了笑,“小县城的电动车就是没素质哈”,敲了敲车窗:“师傅,到前面CBD停一下。”
秦十美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车子刚在CBD的F出口停稳,秦十美就一把推开了车门。
“在这等我五分钟哦!”秦十美扔下这句话,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根本不给郁傥霜和司机反应的时间。
冷风扑面而来,秦十美快步走向商场玻璃门,后背挺得笔直,任谁都看不出异样。直到跨进门后拐过第三个转角,确认脱离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后,秦十美的脚步才踉跄了一下,扶着墙的手青筋突起。
卫生间最里间的门被狠狠撞开。秦十美跪倒在马桶前,终于再也压不住腹心翻江倒海的抽痛。
“呕——”
早上那碗精心准备的牛肉糁汤,那些为了让郁傥霜多吃点不要不好意思而特意自己也跟着多加的双份肉片,混着胃酸一股脑冲了出来。他死死抓着马桶边缘,大口大口喘息,冷汗顺着鼻尖和唇珠滴落。
吐到后来只剩苦水,秦十美脱力地靠在隔间板上,嘴角还挂着狼狈的水渍。冰凉的瓷砖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刺骨的寒意,让他止不住地发抖。
“操......”秦十美抹了把嘴角,看着手背上沾染的胃液,突然很想笑。每次打完特制抑制剂都要来这么一出,疼得他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数一遍再重新装回去。
顾及到自己出去的时间不能太久,秦十美赶紧爬了起来,腿脚虚浮地挪到洗漱台,呼呼洗了一把脸,冲了冲胳膊。
秦十美抬起头,整理了一下仪容,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挂着青黑,后颈的腺体不正常的泛着潮红。现在的他活像具行尸走肉。
秦十美攥紧拳头有气无力地砸向墙壁,指关节传来的刺痛让他更加的烦躁。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既然自己吃不了,既然想让郁傥霜不要迁就自己多吃点,说出来就好了啊,郁傥霜还会难为自己不成?
为什么非要自作主张呢?为什么非要逞能呢?并不会有人会因此感激你的付出,因为这对任何人都无足轻重,更有甚者,还会曲解你的意图,说你是自作自受。
“真是……烦死……”他盯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那些强塞给郁傥霜甚至不为所知的关心,那些故作轻松的伪装,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罢了。
为什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一件小事就能把自己打倒。
又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击中了秦十美。
身体的不适让秦十美的心情格外的压抑,他的注意力高度的涣散,涣散到他又慌乱地钻入了憎恨一切琐碎的窄巷。
他眼前发黑,撑着洗手台的手指突然脱力——
“砰!”
手肘重重磕在大理石台面上,钝痛顺着神经直窜后脑。
“呃......”秦十美闷哼一声,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就在这时,隔间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误闯进来的Omega青年猛地捂住嘴,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空气中,不受控制信息素味与呕吐物的酸腐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鼓极具攻击性的气味。
秦十美偏了一下头,淡淡地扫了Omega一眼。
Omega踉跄着后退两步,因为慌乱,后背“咚”地一下,撞到门板上。
“出去。”
秦十美瞪他。
仓皇的Omega摔门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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