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五章 铁甲未冷

病榻上的执念

大同普恩寺的厢房里,艾草味混着腐臭,像一张黏腻的网。

多铎躺在楠木床上,玄色铁甲搁在脚踏上——护心镜上那枝梨花早已枯成褐色,花枝扎进肉里,渗着黄水。他背上,脓疱连成一片,像烧焦的梅花,每呼吸一次,都牵扯着肺里的痛。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军医端着药碗冲进来,皮靴踩得地板吱呀作响。为首的张院判白胡子上挂着冰凌,手里托着乌木针盒:“王爷,太医署奉命来为大帅放血排毒!”

“滚出去。”多铎咳出一口黑血,溅在枕上,像朵小小的墨菊。

图尔坤赶紧拦住军医,压低声音:“王爷禁不得扰!”转头却见多铎死死盯着那件科尔沁袍子,袍子上的狼头刺绣,被血浸得发黑。

帐外军医们仍在忙碌。有人往火盆里添艾草,烟雾呛得人咳嗽;有人端着铜盆,盆里泡着沾血的绷带,水面上浮着几片枯黄的草药。一个老军医蹲在雪地里,捏着银针对着光看针尖的血迹:“王爷这是毒入骨髓了……”

“图尔坤,”多铎忽然抓住侍从的手,指甲掐进他肉里,“乌云珠……她还在听雪苑吗?”

“在,侧福晋她没走。”

“没走……”多铎笑了,“她在等我……对不对?”

他想起乌云珠站在破败的门框下,手里拿着那枝梨花,眼神像刀子:“王爷的铁甲是卫国的利器,不是寻人的线索。”

“她说谎,”多铎咳嗽着,指尖沾着黑血,“她明明……在乎我。”

他从怀里掏出那方沾血的素帕,帕上绣着的科尔沁狼头早已褪色——那是乌云珠当年擦去他嘴角血迹的,他一直带在身上:“你看……她给我擦过血……”

图尔坤哭着说:“等您病好了,咱们就去听雪苑,把这件袍子补好。”

“补不好了,”多铎抚摸着素帕上的破洞,“她用剪刀……剪了个洞。”

他想起乌云珠把袍子扔在他脸上,剪刀剪破的狼头像只流泪的眼睛:“王爷,这件袍子,我补过了。现在,还给你。”

“她剪的不是袍子,”多铎把素帕按在心口,“是我的心。”

铁甲的冷,透过脓疱,渗进骨头。

他想起阿巴亥在科尔沁的帐篷里唱摇篮曲:“科尔沁的风,吹过草原……”

“额娘,”他闭上眼,“我冷……”

图尔坤刚要给他盖被,多铎猛地推开:“盖了更冷。”

帐顶挂着一串风铃,是乌云珠以前挂的,风一吹,叮叮当当响。

“把风铃摘下来。”

图尔坤摘下风铃递过去。多铎摇着风铃,眼泪掉在铃上:“乌云珠说,这风铃是科尔沁的风……”

他忽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风铃上:“图尔坤……替我擦干净铁甲……我要穿着它……回科尔沁……”

铁甲从他怀里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二、死亡前的意识流

多铎的意识在死亡边缘游荡。

他看见自己穿着铁甲站在扬州城头,史可法骂他“禽兽”,他一刀砍下去,血溅满襟。

他看见自己冲进南京城,弘光帝抖得像片叶子,皇冠被他踢飞。

他看见听雪苑的废墟上,乌云珠手里拿着那枝梨花,眼神像刀子:“王爷的铁甲是卫国的利器,不是寻人的线索。”

他想说对不起,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

乌云珠转身走进屋子,门“吱呀”一声关上,像声沉重的叹息。

“额娘,”他哭着说,“我动不了……”

阿巴亥笑着向他走来:“铎儿,不怕……额娘带你回家。”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楠木床上,脸上盖着白布。

图尔坤跪在地上,抱着他的铁甲痛哭。

乌云珠站在科尔沁,浅蓝色的素衣上插着那枝梨花。

“乌云珠,”他想喊她,“我在这儿。”

可她听不见。

他跟着风飘过雪山草原,落在科尔沁的月光下。

阿巴亥抱着他唱摇篮曲:“科尔沁的风,吹过草原……”

他闭上眼,嘴角挂着笑,像梦见了乌云珠,梦见了听雪苑的门,梦见了她说:“王爷,走吧。”

他想告诉阿巴亥,乌云珠比科尔沁的雪还干净,他爱她爱得痛不欲生。

他想告诉阿巴亥,若有来生,他不想做王爷,只想做科尔沁草原上的一朵梨花,开在乌云珠的窗前,一辈子不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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