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永生、爱、与谎言(6)

鬼舞辻无惨去干什么了?

他当然去研究了青色彼岸花。

他将那个标本拆得支离破碎,在无限城里研究了一夜一天——

什么也没研究出来。

于是那天乌丸莲耶和童磨聊天说过的话就在脑海中显现:

【用特别药物制作成了标本】

【可惜研究价值没有了】

呵,果然是陷阱。

既烂人之后,还是个骗子。

但花确实是石蒜科石蒜属多年生草本植物的彼岸花类型。鬼舞辻无惨看得出来,这不是某种类似科属的骗局,更不会是染色的假花。

——也就是说,乌丸莲耶真的知道青色彼岸花的下落。

那么这场夫妻戏码陪他演下去也并无不可。

所以鬼舞辻无惨回到了这里。

而一看见这个人类,他就闻到了一股呼吸法剑士的味道。

臭死了,这家伙果然知道猎鬼人的存在吧。

鬼舞辻无惨抬起下颌,腥红瞳孔俯视椅子上的人类,冷漠道:“我去做什么凭什么要告诉你?”

“倒是你,表面示爱的演技越来越好得让人恶心。不如让我挖开你的心看看,你为了夺取永生,那颗心已经烂到了什么样一种地步。勾连鬼杀队,不会是想利用他们来对付我吧?”

倨傲阴沉的鬼说话毒舌得刺骨。

秋庭一羽却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放下手里的信,双腿交叠,仰身斜撑着脑侧,眉尾上扬,唇角弯起。铅灰色瞳透进月光,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清那抹戏谑。

就像他的并不否认那样轻佻。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人类这样说着。

他的语调懒怠、绵长。

像悠然的夏风划过耳膜,带来为头脑一丝清凉的冷感,令人不自觉地追逐、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他的话上。

紧接着被蛊惑一般,沉入泡沫拥挤的浪花之下。

“如果我能利用鬼杀队对付你、把你囚禁起来,断去四肢固定脑袋,让你只能看见我……这不也是一种、你属于我吗?”

鬼舞辻无惨微愣。

他忽然感觉到了寒意。

明明只是一个人类而已——明明他才是那个完美的生物——明明、这个家伙远不及继国缘一带来威胁的百分之一……

但为什么,自己却在心生胆怯?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更期待我们的相处能更好一点,不说让你喜欢上我,至少、也没必要老是瞪着我吧……啊,就像现在,像要吃了我似的。”

被那双美丽野兽般的腥红瞳孔盯着,不被回应,秋庭一羽也还是那般笑着的模样,似乎看的从来都不是鬼,而是爱的人。

他站起身,缓步走近。

鞋跟在木地板上踏出笃响,一步、两步,停在鬼舞辻无惨面前。

身形上秋庭一羽要高一些,宽肩窄腰,气度非凡,却不知为何,鬼舞辻无惨没再感受到初次见面时那股异样的压迫感。

相反,此刻黑发灰瞳的人类微微低下头,去握住他的手,仿佛可怖的恶兽小心收敛爪牙,去触碰艳丽、有毒的罂粟花。

“我是认真的。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

人类这样对鬼说。

他的声音还和刚才一样冷感,但却莫名低哑,透出一丝焦渴。

“我不会让你被日轮刀砍断脖子、不会让你照到阳光、不会让你徘徊于对死亡的恐惧之中……就算是看着青色彼岸花下落的面子上,给我一个机会,怎么样?”

仿佛如其所说,这是一见钟情。

他又深知鬼王本性多疑、阴晴不定,于是道出真心、给出许诺之后,再添上一句鬼舞辻无惨殷殷渴望千年的利益。

“也许,最后我会心甘情愿地被你夺走一切、包括永生的秘密……”

并在最后将握住的鬼的手缓缓拉至心口,挑衅、诱惑般的,轻声细语说:“无惨,我有你需要的一切。”

“要试着征服我吗?”

——咚咚。

是心跳声。

又或者吞咽口水的声音。

指甲控制不住的鬼化出黑色,尖锐刺破人类穿着的大衣布料,可鬼舞辻无惨却莫名的、相当莫名其妙的没有动手。

他看着秋庭一羽那双眼睛。

很亮,背着月光,却更比月亮更亮眼,就好像倒映天幕繁星的河面一样,同样照出了他的脸、以及脸上狰狞的贪婪。

鬼舞辻无惨知道自己被说中了。

金钱、人脉、地位、力量、乃至青色彼岸花……

乌丸莲耶有他要的一切。

除了这份夹杂着永生秘密的诡异爱意之外,这个人类身上没有任何会让他不去利用的缺点,甚至因为这份扭曲的爱意,他还会向他示弱。

——这不正是艺伎身份想要的最完美的目标吗?

为什么不答应呢?

乌丸莲耶有这个价值。

而且,他爱他不是吗?哪怕只是谎言,但也可以利用。

鬼舞辻无惨的瞳仁因嗜血逐渐尖锐,他几乎就要点下头了。可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嘈杂的声音:

‘骗子!骗子!这就是个骗子!’

‘这个人类和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他是在觊觎永生!’

……骗子。

确实,乌丸莲耶确实是个骗子,还是个没心没肺的烂人。

但那又怎么样。

鬼舞辻无惨笑了起来,杀意勃然而起,却很好地被他优雅矜贵的一面藏匿。

他重重地反扣住秋庭一羽的手,手指用力到近乎嵌入皮肤。脸上的笑意从容淡雅,好似平安时代和歌宴会上的翩翩公子一般,启唇说道:“好啊。”

“等我撕开你假笑的脸、剥开你虚伪的皮囊,把你肮脏丑陋的一面全都暴露出来的时候……”

“你还能像现在这么从容不迫吗?乌丸?”

他可以驯服他。

他要将这份耻辱化为征服的快感,然后将其踩在脚下,碾碎。

他要喝他的血。

由他亲手割开咽喉、举杯盛接。

秋庭一羽弯下眼眸,任由他将手腕勒到挤压出刺红的压痕,像是对爱人无比纵容般,温声到极点。

“来试试吧。”

话题的末尾,秋庭一羽将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放在鬼舞辻无惨手心。

“这个送你,我今天出去就是拿这个。”

鬼舞辻无惨无所谓地收下了,打开一看,是只戒指,像是对婚戒。

另一个在人类无名指间。

秋庭一羽看着鬼舞辻无惨的眼睛,他知道高傲的鬼王不会在意这种小东西,但他仍旧说:“希望你能戴上。”

-

乌丸家多了名女主人。

其原本是名艺伎,样貌妖冶艳丽,气度雍容,可怜患了皮肤病,无法见日光,享受不了本该得到的贵族夫人尊荣。

为了补偿这一点,乌丸家主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晚宴,向整个东京名流圈介绍他的夫人。

宴会厅穹顶高耸,垂下波西米亚水晶吊灯,微黄暖光落在雕花墙面与宾客们身上,燕尾服男宾端着香槟,与和洋折衷礼服的淑女交谈。轻柔的圆舞曲乐流淌,仿佛连空气中都漂浮着琉璃般的尘光。

不愧是幕府时期荣光无限的名家之后,家族底蕴深不可测。

一名宾客感叹道。

他看向大厅内,灯火辉煌的内厅之中最吸引目光的就是宴会的主人了。

东道主乌丸莲耶穿了一身正式的纹付羽织袴,黑发梳起,露出那双深情的铅灰色眼眸。他微微低头正看着他的妻子——那个传说中被他一掷千金迎回来的艺伎,牵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语,道尽旖旎。

乌丸夫人穿着金纹黑底留袖和服,眉眼妍丽面容姣艳,不知道听见了什么,顺着指向看了一眼这边,眉头微凝。

两人皆容貌秀丽,站在一起,看起来正像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

感情真好啊。

不顾世俗目光也要在一起的爱人。

——实则不然。

秋庭一羽笑容缱绻温柔,脑海里,前辈在尖叫,但他是一点也不听,继续在鬼舞辻无惨耳边一一数过:

“第五位,站在楼梯旁边的那位中御门君。羽林家格,藤原道长次男藤原頼宗为始祖*,镰仓时期起家族便在内务省任职,承蒙家世隐蔽,如今担任卫生局局长。”

“去年七月,他在劳动副大臣的引荐下见到了你的这个身份,你向他打听了将要引进的新进药物,并在九月,得到样品。”

他看见‘女人’的眼睫颤动,额角鼓起青筋,脸上虽还维持着礼节性微笑,但瞳孔已经不知道何时竖起,腥红欲滴。

杀意如刺骨之锥,秋庭一羽微笑地直视他的怒视,甚至还要再多问一句:

“这个我也没说错吧,夫人?”

「卧槽……盒。」

白川前辈看得目瞪口呆,眼见鬼舞辻无惨怒气值越飚越高,他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连滚带爬地劝混邪人收手。

「别乐着开盒了,现场人他全给你杀了你怎么收场啊!」

秋庭一羽充耳不闻。

反而更进一步,又指向了下一个目标:“第六位,则是摄关近卫家的次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鬼舞辻无惨压着怒气质问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也引起了周围一些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人的注意,可秋庭一羽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低下头,去牵‘女人’的手。

“我讨厌他们。”

这个已经享有了人类至高至上权利与财富的人类低声说道。

他垂着眸,鸦羽般的睫毛微动,似在压抑着什么,掌心越收越紧,却将声音放缓,缓慢地说清楚每一个音,像要将鬼舞辻无惨绷紧的神经亲手捋开般,一字、一句:

“他们都看见过你的样貌,你的头发、你的脸、你的眼睛、你的嘴、你的手……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他们却还记得你,你也还想见这些人。”

这场宴会是为乌丸夫人举办。

但其背后,则是鬼舞辻无惨的要求。他想要乌丸家的人脉为他寻找永生的青色彼岸花牵桥搭线。

当时,秋庭一羽没有拒绝。

鬼舞辻无惨还有些意外,他对这个人类的印象就是个疯子,可怖的头脑、巨富的身家、扭曲的爱,面对这种利用,乌丸应该会提出要求才对。

他都做好了会被得寸进尺的心理准备。

可当时秋庭一羽就是同意了,没有提出任何条件。

秋庭一羽广发邀请,为鬼舞辻无惨请来了整厅的贵族名流、军阀权贵。

但现在,当作为全场瞩目的乌丸夫人受到无数祝贺与注视后,鬼舞辻无惨发现这家伙又变了。

变得焦躁,紧握着他的手不放。

目光就像黏住了一样,灼灼地停在他身上,几乎让鬼常年低冷的体温也要热燥起来,人类身上那股奇异的药香侵蚀性的扑过来。

然后在他耳垂边不断说着激怒他的话,格外可恨。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鬼舞辻无惨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想抽回手,但攥得太紧,根本抽不回来。

他冷言刺道:“别来妨碍我。”

“但我不喜欢这样。”

秋庭一羽露出了一个明快的笑容,喜气洋洋像阳光似的:“你应该只看着我,你应该只属于我。我更喜欢这样。”

鬼舞辻无惨心口跳了跳。

他想起了秋庭一羽之前说过的那些话——‘让你只能看见我,也是一种你属于我。’

先不提会不会做,单论能不能。

秋庭一羽有着他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这力量不同于鬼杀队的呼吸法,似乎就是一种体术与剑术,但能压制他的攻击,那么就论这一点,这个人类可以做到。

而这个疯子的性格向来我行我素……

为什么?

鬼舞辻无惨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这个人类的情绪就走进了极端。

就因为他之前见过的人很多……等等。

鬼舞辻无惨忽然明白了什么。

再看眼前的人类,他蓦地明白了,甚至笑了起来,抬起下颌,露出近乎嘲讽、恶意的俯视。

“还真是不知足啊,乌丸。”

“你对我做的这些还不够吗?居然还想要更多?”

这幅模样就是乌丸莲耶原本的样子。

他人口中身份尊贵优雅的贵族老爷实际上就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渴求永生,便用百般算计猎杀鬼王。

一见钟情,就用生死豪赌再三踩踏底线,要囚鬼作困兽。

哈,疯子的占有欲就是这样。

扭曲、畸形,像某种黑暗里让人汗毛耸立的注视,那份贪婪的**永远填不满。

如同人类所说的这样:

“不够。”

“永远不够。”

那这份好懂的贪婪、这个疯狗一样的家伙该怎么驯化呢?

简单极了。

鬼舞辻无惨拿出那枚戒指。

由随着舶来品一起传来的婚约风俗穿过指节,落在无名指根。再抬起手,攥紧他的、属于人类的那只手也一同抬了起来。

钻光在灯光下闪烁,它很漂亮,精心定制的款式极衬鬼苍白的肌肤。两只手交叠,迎着宴厅灯光,就像是……在向那些关注着他们的人宣誓什么一样。

然后,无惨意料之中的。

那个人类疯子装出来的笑容消失了。他那双总是游刃有余的铅灰色瞳孔沉寂,浑浊的虚情假意在这一刻,全部都安静下来。

看起来危险性大,但其实是个很好驯养的家伙啊,仅仅是给出一点甜头就温顺起来了,蠢得可以。

鬼舞辻无惨心中讽刺。

这样想着,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那是不是像扮演艺伎时对其他有价值的客人一样,装作也爱他的模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调教这个疯子、得到他的一切了?

这时,他看见了秋庭一羽的脸。

轮廓分明、眉目俊秀。

是个通俗意义上好看的脸。但令人恼怒、或者令人着迷的则是他那向来从容不迫、懒怠诱人的气质。

似乎对这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要选择他、只要简单的付出一点虚假的‘爱’……

……不,没这个必要。

无惨骤然清醒。

一个棘手的人类而已,不值得他付出太多。

-

“太好了……”

秋庭一羽笑了起来。

他也不说是什么太好了,只是紧紧握住鬼舞辻无惨的手,主动带着自己这位‘夫人’,去面见更多的客人,去得到夫人想要的更多情报。

那悠然的铅灰瞳孔中,没有热切的爱意。

只有冷静。

冷静地看见角色好感度在缓慢的 1上涨,数据仍是负数。

但任务一切顺利。

*引自《註家家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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