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唸和顾绪欣走在放学的路上,傍晚的风带着夏末的余温,轻轻拂过两人的发梢。路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晕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光影交错间,行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又在迈出下一步时骤然缩短,与渐浓的夜色交织出一幅静谧的傍晚图景。
顾绪欣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班里同学的八卦,从前排男生的篮球鞋到后排女生的新发卡,话题换得比翻书还快。郁唸走在她身边,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手指却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她刚被拉进一个名为“我就是爱听八卦”的班级群,群里正聊得热火朝天,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
“你们听说了嘛?就是那个憶音!她好像是出了名的高冷不近人情,以前在初中的时候,身边就从来不让人坐!”
“对啊对啊!我朋友跟她是一个初中的,说她除了学习和音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连老师跟她说话都得看她心情!”
“那郁唸是怎么坐在她边上的啊?求求教程!我也想跟美女同桌!”
“憶音真的超级美!尤其是她低头做题的时候,侧脸线条绝了,我一个女生都看呆了!”
“但是郁唸也很好看啊,她们俩坐在一起真的很养眼,郁唸的侧脸线条真的很流畅..”
看着群里的消息,郁唸在心里默默吐槽:她美?我怎么不觉得?明明早上还跟老师“搞特殊”,下午又突然表白,明明就是个奇怪又难缠的人。她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原本想打“她也就那样”,想了想又删掉,最后只在群里发了个“吃瓜”的表情包,便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可刚揣进去没两秒,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好友申请。郁唸以为是班级群里的同学加她,随手点开,却看到申请信息上写着:“郁唸同学你好,我是憶音。”
看到“憶音”两个字,郁唸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想都没想就反手点了“拒绝”。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跟这个突然表白的同桌有任何额外联系,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高中生活。
然而没过多久,手机又震动起来,那条熟悉的好友申请再次弹了出来,这次的备注多了一句:“我想和你交一个朋友,你的联系方式是我买来的。”
后面这句话彻底解答了郁唸的疑惑——她就说嘛,开学第一天,除了顾绪欣和老师,没人知道她的微信号,原来是憶音特意买的。郁唸看着手机屏幕,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太了解这种执着了,要是今天不同意,明天手机恐怕就要被好友申请刷到99 。没办法,她只能点了“同意”,心里却把憶音又吐槽了一遍。
好友刚加上,憶音的消息就发了过来。郁唸深吸一口气,点开对话框,第一句话就想把天聊死:“你加我干什么?”
可她还是低估了憶音的“脸皮”,对方秒回,语气直白得让她措手不及:“追你。”
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扔进了郁唸心里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涟漪。她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最后才僵硬地打出几个字:“滚开。”发送成功后,她立刻关上手机屏幕,还顺手开了飞行模式——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憶音的回复,也不想再被手机震动打扰。
“唸唸,你还知道路线不?”顾绪欣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郁唸的思绪。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光顾着跟你说八卦了,忘了琴房怎么走了,就想来问问你。”
郁唸被顾绪欣问得一怔,随即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路痴还敢开琴房,也不怕哪天把客人带沟里去。”
顾绪欣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凑过来,嬉皮笑脸地挽住她的胳膊:“这不是有你嘛!你可是我的专属导航,有你在,我肯定不会走丢的。”
月光从云层后探出头,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落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郁唸没再搭话,心里却有些烦躁——不仅仅是因为憶音那直白又执着的追求,还有顾绪欣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总让她有些莫名的情绪。她羡慕顾绪欣的洒脱,却又知道自己永远学不来,只能把那些复杂的情绪藏在心里。
“对了!”顾绪欣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郁唸,“刚才在公交站的时候,我看你对着手机脸色不太好,谁啊?是推销的吗?”
郁唸的脚步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继续往前走:“没谁,一个烦人的家伙。”她不想多提憶音,一想到那个名字,她心里的烦躁就又多了几分。
顾绪欣也没追问,她知道郁唸的脾气,要是不想说,再问也没用。她笑着挽紧了郁唸的胳膊,语气轻松地说:“行啦,别想了,等会儿到琴房,你好好练会儿琴,把那些烦心事都弹走,保准心情就好了。”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琴房所在的小巷口。推开琴房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暖黄的灯光瞬间将两人包裹,驱散了夜晚的凉意。琴房里的陈设很简单,靠墙放着一架二手钢琴和一把吉他,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摆着几本音乐理论书和乐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和灰尘的味道,是郁唸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顾绪欣一进门就直奔那把吉他,熟练地调着弦,嘴里还哼着最近流行的歌曲。而郁唸却在钢琴前的琴凳上坐了好一会儿,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脑海里,憶音那句“追你”,还有她不断发送好友申请的执着,像挥之不去的阴影,让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怎么了?”顾绪欣调完弦,转头看到郁唸一动不动的样子,便放下吉他,走了过来。
郁唸深吸一口气,指尖终于落在琴键上,一段略显急促的旋律流淌出来。音符带着一丝压抑的烦躁,在小小的琴房里回荡,每一个按键都像是在发泄着她心里的不满。琴音里的烦躁像细密的针,扎得郁唸的指尖都泛白了,顾绪欣没说话,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偶尔抬手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等郁唸猛地按下最后一个琴键,指关节抵着琴键,呼吸都带着颤抖时,顾绪欣才轻声问:“是……因为那个叫憶音的?”
郁唸没有回头,声音闷在琴盖上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怎么知道?”
“猜的。”顾绪欣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刚才在公交站的时候,看你手机一直弹好友申请提示,还以为是推销的,后来看你脸色越来越差,再加上放学的时候憶音特意叫住你,就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郁唸扯了扯嘴角,算是苦笑:“她不仅叫住我,还说要追我,甚至还买了我的联系方式,一直加我,我不同意就一直发申请,你说烦不烦?”
“买联系方式?这么勇?”顾绪欣有些惊讶,随即又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愤愤不平地说,“不想理就别理呗!这种死缠烂打的最烦了,要是她再敢骚扰你,我帮你骂她!”
其实郁唸心里很清楚,她的联系方式很难买到——开学第一天,她除了告诉顾绪欣,就只在班主任那里登记过,而且班主任明确说过不会泄露学生的私人信息。至于憶音是怎么买到的,她和顾绪欣都不知道,也不想深究,只觉得这个人越来越奇怪了。
郁唸没吭声,只是重新将手指放上琴键。这次弹出的调子比刚才更沉,像是积了厚厚的云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琴音渐止,余韵却像化不开的墨,在暖黄的灯光里晕染出沉沉的郁气。郁唸的指尖从琴键上抽离,指腹还带着琴键的微凉,她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低哑:“不弹了,走吧,我们回去吧。”
顾绪欣“嗯”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合上吉他的琴盖,金属扣发出清脆的一响,像是敲碎了琴房里凝滞的空气。她走到郁唸身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安慰的话,目光却被窗外的夜色吸引,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夜色像浸了浓墨的绸缎,沉沉地铺展着,几颗疏星嵌在墨色的天幕上,微弱的光透过窗户,给地板镀上一层朦胧的银。晚风穿过没关严的窗缝溜进来,带着傍晚草木的湿润气息,拂过两人的发梢,将琴房里淡淡的灰尘味吹散了些。
“外面起风了。”顾绪欣轻声道,伸手把那扇窗推得更拢些,隔绝了更多的夜色与风,“晚上会降温,回去的时候记得多穿件衣服。”
郁唸没看窗外,只是默默收拾好散落在琴凳上的琴谱,小心翼翼地塞进包里。拉链滑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琴房里格外清晰,她背上包,率先走向门口,脚步有些快,像是急着逃离这里,也许,也是在逃离关于憶音的那些烦心事。
顾绪欣快步跟上,并肩和她一起走出琴房。走廊里的声控灯在她们脚步声的触发下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打在两人身上,与琴房里的暖黄形成强烈的反差。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心上,格外清晰。
快到楼梯口时,郁唸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震——她忘了自己开了飞行模式,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关掉了。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出她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她甚至不用看,都能猜到是谁发来的消息。她索性又把手机调回飞行模式,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脚步却依旧没慢下来。
郁唸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执着地喜欢过。以前在初中的时候,也有男生偷偷给她递过情书,但都是递完就跑,从来没有人像憶音这样,直白地说要追她,还用尽办法要到联系方式,死缠烂打。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烦躁,有不解,但心底深处,似乎还有一点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莫名的幸福。
楼梯间的窗户没关,晚风灌进来,卷起两人的发丝,带来一阵凉意。往下走时,能看到楼下路灯晕开的暖光,像一块被揉碎的琥珀,将浓重的夜色烫出一个温柔的洞。树影在地面上摇晃,枝叶摩挲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低声私语,又像是在诉说着夜晚的故事。
“冷不冷?”顾绪欣忽然问,侧头看向郁唸,见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校服外套,便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
郁唸摇摇头,没看她,目光落在楼梯扶手冰冷的金属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明了一瞬:“还好,不冷。”
两人沉默着走到楼下,推开琴房楼的大门,晚风吹得更猛了些,带着夜露的湿意扑在脸上,让郁唸打了个轻颤。门口的香樟树影影绰绰,叶片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细语在耳边缠绕。远处传来隐约的车鸣,更衬得这方小天地静谧又疏离。
“那我先回了,你也早点上去,路上注意安全。”顾绪欣站在原地,冲郁唸挥了挥手,转身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脚步轻快,很快就融入了夜色里。
郁唸抬手随意摆了摆,算是回应。看着顾绪欣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她才转身,朝着自己住的那栋居民楼走去。郁唸有两栋房子,一栋是和爸妈一起住的,在市中心,另一栋则是她自己的小公寓,离学校和琴房都近,她平时更喜欢住在这里,因为这里更安静,也更自由。
夜里的居民楼很安静,只有楼道里的声控灯在她每一次抬脚落脚时应声亮起,又在她走过之后迅速熄灭。橘黄色的光晕短暂地笼罩她,又迅速坠入黑暗,像一场抓不住的幻梦。她一步步往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无限放大,显得有些孤寂。
走到自家那层,她从包里摸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咔哒”一声,门开了。屋内没开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郁唸没急着开灯,而是靠着门板站了会儿,闭上眼睛,让自己适应屋里的黑暗,也让纷乱的心绪慢慢平复。
窗外的月光渐渐变亮,透过窗帘,在地板上勾勒出模糊的光影,给这寂静的空间添了丝清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摸索着走到客厅,打开了顶灯。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填满屋子,驱散了刚才的清冷与孤寂,也照亮了客厅角落那架静静伫立的古筝。
古筝的琴身是深棕色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一尘不染,显然是被精心呵护着。这是郁唸小时候妈妈给她买的,后来妈妈不让她学古筝了,她就把这架琴搬到了自己的小公寓里,偶尔会弹一弹,算是对过去的一种怀念。
郁唸走过去,缓缓坐在古筝前的琴凳上,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下午在琴房和顾绪欣一起练琴的场景,如同电影片段般在脑海中闪现——顾绪欣弹吉他时专注的神情,自己指尖流淌出的旋律,还有琴房里暖黄的灯光……那些画面此刻想来,心里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琴弦上,慢慢弹奏起来。起初是简单的音阶,熟悉的触感让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随后一首熟悉的曲子从她指尖流淌而出——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弹的《渔舟唱晚》。悠扬的旋律在房间里回荡,像是在与这寂静的夜晚对话,她沉浸在音乐里,暂时忘却了独处的孤单,也忘却了关于憶音的烦恼,只有音符与自己相伴。
郁唸弹了许久,直到指尖有些发酸,手腕也开始发麻,才停下。她站起身,揉了揉手腕,走到浴室,打开热水。热水冲刷着身体,将练琴的疲惫和夜晚的清冷都冲走了,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变得清晰了些。
洗完澡,她换上舒适的睡衣,躺到床上。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细微声响——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偶尔的狗叫声。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在学校时和憶音相处的画面:早上憶音被老师特殊对待时的淡然,自我介绍时的清冷,还有放学时表白时的直白,以及那句“我会默默喜欢你的”……一想到憶音那副看似高冷却又带着点“贱贱”的样子,郁唸就忍不住皱眉头,可心里却又没有那么反感了。
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一点点遮蔽,只余下几颗黯淡的星子,在墨色天幕上若隐若现。晚风吹过楼下香樟树的枝叶,摩挲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安抚。
郁唸躺在床上,周身被柔软的被褥包裹着,温暖又安心。白天练琴的疲惫,还有与憶音相处的那些复杂画面,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意识也愈发模糊,最终在这静谧又带着些许朦胧的夜色里,渐渐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浅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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