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能吃下东西，他便放心许多。

泰嘉二十二年的腊月，府内忙碌，太子有喜，回来交粮考核的地方官员纷纷来贺，一直到宫内年夜，赵怀释都婉拒宴请，一心一意守在二娘身前。

崔娉产期将近，也不敢随意走动，挺着肚子有些惊惶。

她问那个赵怀释的替身，“还从未问过你的名字。”

那人本性散漫，不扮作赵怀释时全然没有那副储君气度，只有股江湖气，他道，“小的叫任子游。”

崔娉点点头，有些紧张道，“稳婆可请好了，还有神医，让他无事不要外出。”

任子游知道她要生的是自己的孩子，不由得也有些紧张，磕巴道，“都，都安排好了。”

崔娉握住他的手，“还有一件事，不管我生的是什么，都是男孩。”

她盯着他的眼睛，“记住了，只有男孩。”

任子游点点头，“记住了。”

神医客居在东宫中，他是被崔氏重金请来的，早年欠下崔老太爷的人情，如今来还人情。

*

某夜，崔娉觉得身下湿润，喊道，“快来人，快来人。”

任子游一看便知是羊水破了，忙召人请稳婆嬷嬷进来，自己在外焦急的等候。

赵怀释收到消息，穿戴好也赶去崔娉寝殿，他要学着点，在二娘生产时帮上忙。

神医钟氏在外候着，与赵怀释撞个正着，钟决明暗忖这便是那东宫太子了。

崔娉的声音过于凄惨，赵怀释听得肝颤，“女子生产时都是这样痛苦吗？”

钟决明颔首道，“还未见过生产时不痛的产妇，除非产妇已死，从尸身中剖出胎儿。”

赵怀释手一抖。

稳婆乱中有序，他不敢打扰，一直到天光大亮都未产下孩子，任子游都有些慌张，“这……到底如何了？”

稳婆出来道，“娘娘没了力气，可有参片给她含着。”

任子游忙道，“有有有，我去取。”

等参片拿进去，又等上许久，稳婆满手鲜血，“还是不行，请钟大夫开催产汤药吧。”

钟决明提笔写下方子，“去抓药吧。”

任子游亲自去，又亲自熬药给崔娉端进去。崔娉发鬓被汗打湿，神情萎靡，虚弱道，“任子游，若是我没熬过去，你记得提醒太子殿下，让他记得我们的盟约。”

任子游一勺一勺将药喂给她，“别瞎想，你没事的。”

药喂完，任子游被请出去，他似有所悟，回看崔娉，“娘娘，小的第一次露怯，是真心惶恐，亦是真心对你。”

崔娉看着他，勾唇浅笑，“本姑娘的裙下之臣不知凡几，你先排着队吧。”

任子游愕然，崔娉心情大好，连身下的疼痛都能忍受几分。

一剂药下去，崔娉终于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均安。

赵怀释请钟神医务必留下，“府中还有一女要生产，还请神医留下为其保命。”话语陈肯，钟决明自然不会拒绝。

赵怀释疲倦的回到二娘身边时，身体还在微微轻颤。

像只惶恐不安的小狗。

二娘摸摸他的头，安慰道，“被吓到啦。”

赵怀释摸摸她的肚子，“二娘，我们只有它一个好不好，只这一次，再也不生了，生孩子太可怕了。”

肚中胎儿似是知道父亲在这，伸出小手与赵怀释合掌，吓得赵怀释弹出八百里，颤声道，“它，它，它在动！”

乐得二娘咯咯直笑，“它是活得，当然会动！”

二娘笑得好看，让赵怀释一下子忘了惊惧，凑过来继续摸她肚子，“二娘笑得真好看，许久没见二娘这样笑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二娘笑容更甚几分。

让赵怀释喜得凑过去与她亲昵几分，温存道，“二娘，你要好好的生下孩子，我们继续在一起。”

二娘道，“我会的。”

*

二娘的产期在二月，但一月底便有些见红，天寒地冻的天气，又摔了一跤，惊得赵怀释在东宫掀起腥风血雨。

一跤将羊水跌破，立马便要生产起来。

好在稳婆器皿都是备好的，匆匆赶到产房，便开始运转。

二娘骨盆小，好在孩子也小，就是跌的太狠，痛的五脏六腑都有些移位。

她痛的泪扑簌扑簌的落，哭得梨花带雨，闻者落泪。

赵怀释收到消息连滚带爬的赶到二娘那里，不顾稳婆的劝告，冲进去握住二娘的手，“二娘，我在这，别怕，我在这。”

“好疼，赵怀释，我好疼。”

赵怀释痛哭出声，“我知道，我知道，二娘，我知道。”

稳婆还未见过这样的夫妻，便是在恩爱的夫妻，妇人生产时的痛楚，男人又能了解多少呢？

赵怀释又道，“二娘，你使劲，生下它，死的活的都没关系，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赵怀释惊慌之情太过，显得比产妇还要慌乱，稳婆一时都不知道先安抚谁。

二娘觉得宫缩的速度更快几分，痛的惊叫出声，稳婆道，“塞住嘴，省点力气，不要泄了力。”

赵怀释直接将胳膊给二娘咬住。

稳婆道，“看到头了，一，二，三，用力！”

她规律的数数，用力，二娘重复十几次都未将孩子生下，腹中疼痛，下半身都好像没了知觉。

神识不属，有些迷迷糊糊的想睡觉。

赵怀释察觉咬着他胳膊的力气渐小，惊慌失措，问稳婆，“她怎么了？好像晕过去了。”

稳婆道，“不好，快叫醒她，不然怕是一尸两命。”

生不下来孩子会憋死在母体内。

二娘觉得自己的神魂又回到吴山村，在小屋院外摇椅上晃晃悠悠的晒太阳，不远处徐安正在钓鱼，灵猫扔石头捣乱，桃红柳绿劈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小白狗伏在身下和她一样打哈欠。

陆父徐母在对面松土，预备种下粮食，他们身边还绕着个小娃娃，追着蝴蝶跑动。

大牛叔又来买豆腐，周启连忙给他切了递过去，楚垣在一旁看账本，摇头苦笑，对二娘豆腐生意的未来表示担忧。

二娘又打了个哈欠回应。

阳光暖洋洋的，院中梨花开的正盛，葡萄舒展在竹架上，二娘想了许久才想起这架子是个叫赵怀释的人搭的。

有人叫她，“二娘，二娘。”

二娘回过头，赵怀释就在她面前。二娘惊恐道，“你怎么也下来了，这么年轻就下来了，不行，你快回去。”

赵怀释扑通跪在地上，“二娘，别吓我。”

二娘才惊觉自己还在生产，握紧赵怀释的手，惶恐自己大限将至，眼眶红了，对赵怀释道，“暗格中我留了遗书，待我死后，你拆开来看。”

赵怀释心中钝痛，他眸中似有疯癫之色，“二娘，若是你死了，整个东宫都会为你陪葬。”

二娘痛斥道，“死还让我不安生是吗？赵怀释，你安得什么心？”

赵怀释执拗道，“你不能死，听到没，二娘，你不能死。”

有些时候稍有感伤之情便能被赵怀释这样的人冲散，二娘无奈道，“行行行，你去和阎王爷讨价还价一下，我也不想现在就死了。”

这种医疗环境，孩子生不下来，与等死有什么区别。

赵怀释将钟决明抓进来，“开药。”

钟决明号脉开药一气呵成，赵怀释也不敢让别人煮药，自己盯着火将药煎好送过来，也亲自喂二娘喝下。

二娘喝完便呕出鲜血，惊得赵怀释要斩钟决明。钟决明连忙解释道，“良娣内有淤血，如果不先清理，孩子生不下来还是会死。”

二娘吐完，倒是觉得有了些力气，含着山参重新开始使劲。

一直到天亮，二娘的孩子才出生。

二娘不敢看她，稳婆擦拭完给她看，二娘闭着眼，“抱去给太子殿下，不要给我看。”

赵怀释冲进来，握住二娘的手，“万幸，你没事。”

二娘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她虚弱笑道，“可有看我们的孩子？”赵怀释摇摇头，“二娘平安就好。”

二娘手轻抚赵怀释的脸，“我对你，又爱又惧，爱你超出时代的离经叛道，愿意站在我身边。又惧你手握权势，蛮不讲理。”

赵怀释笑道，“二娘，你知我心意，又何曾不是爱惧交加，爱你雄韬大略知我心忧，又惧你自由散漫，能随时抽身离去。”

二娘问他，“可有看我遗书？”

赵怀释脸色一变，“我不看，死也不看，你别想让我先看到。”

二娘闭上眼，“那便不看，无事。”

赵怀释试探她的鼻息，知道她只是累了休息，放下心来。

二娘一连睡上几日，赵怀释就将东宫杀穿了几日，所有与良娣摔倒有干系的人通通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

整个二月东宫一片哀嚎。

报到皇宫的，是两位出生的皇子，皇上大悦，赏下不少珍奇异宝与徐良娣和婷良娣。

二娘养身体时，朝廷竟开始震荡，竟有人将二十多年前大皇子和皇后案翻出来，要求彻查此事。

关键此人竟有线索，让此案重启。

朝堂上，太子与皇上遥遥对望，父子蛰伏二十多年，终于能为自己的家人报仇了。

二娘：死遁倒计时！

赵怀释：二娘，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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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