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将粮草拉回城，并不直接交给戴望，而是寻来烈士的遗属，让她们为军营煮饭作为营生。

给了戴望就是填无底洞，还不如阳泉关自己负责守军的饭食。

戴望的副将来来回回几次打量这军营中设的伙房，纠结道，“她敢做我也不敢吃啊。”

倒是戴望长腿跨进伙房，“我要吃肉！”

二娘打上些肉末给他饭中，“每人份例有限，你只有这些。”

戴望掏出银子，“我问你买呢？听说这阳泉关的老二烧烤一绝，还请二娘将生意做起来。”

二娘将银子退回去，“既然要吃烧烤那就去店里吃，这是军营，不做买卖。”

戴望翻身上马，“那戴某便去店中等候二娘。”

二娘骑上另外牵过来的马，思考在店中将戴望杀死的可能性。

二娘串肉时想到用签子扎入戴望，撒料时想要毒死他，端饮料时又思考怎么让他呛死，紧盯着戴望吃下一块肉。

戴望赞道，“香，不愧是老二烧烤。”

二娘疑惑道，“你吃过这香料吗？”

戴望头也不抬，“当然，这佐料远近闻名，我在漠城也能尝到。”

也算合理，安县的调料生意做到漠城也不是怪事，但……二娘回想高将军说得漠城将领戴望的生平，他是南方人，吃肉为何如此豪爽？

是到西北后入乡随俗吗？

二娘给他递上西北烧刀子，他一饮而尽，未有丝毫不适，还嫌酒不够烈。二娘端上米酒酿时，他一饮而尽，还问二娘，“这是什么饮品，从未喝过。”

二娘心中疑惑更甚，“将军没喝过这甜酒酿吗？”

戴望掩饰道，“喝过怕也忘了，岁月不饶人呐。”

他牛饮几盅都未有醉意，直到酒足饭饱，他摸摸肚子，“二娘，近几日关外又有异动，你还是少出城门为妙。”

二娘道，“如今城内什么都缺，我还要组织人手让商队尽快运来货物。”

戴望摆摆手，“你别着急，等城外情况好些便让你继续做生意。”

二娘又道，“我夫君尸骨就在城外，可否让我去收殓？”

戴望眼神一寒，他慢条斯理的擦手，将湿巾一扔，“二娘，我这里其实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二娘退后道，“如果限制出城门，还需与百姓解释一二，不然会引起恐慌。”

戴望恢复正常神色，笑道，“当然，二娘去做便是。”

二娘将思绪整理清楚，援军迟到，看着双方斗个半死，也不出来救援，不像是大俞朝将领也不像是对面的人。

他第一日便想着将自己和郑希一起射死，这样阳泉关就入他袋中。

可若是大俞叛军，这人难道不怕漠城收到消息再派人歼灭他吗？

二娘第一次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她来回踱步，如今除了她在近处收粮的队伍回来外，多数商贾还没带货回来。

戴望难道不想要这些物资吗？

二娘想着，让百姓重新呆在家里，无事别外出。如今阳泉关的局势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稍有不慎，整个阳泉关都会倾覆。

可是二娘没有任何帮手。

她唤来出去买粮的伙计，“你是如何买到的粮食？”让他细细说出当日情形。

二娘生意上并不常购置粮食，伙计也是打听过才找到的粮商，“他听我买粮食，便问我要多少，多要可优惠。”

二娘皱眉，“他可问你从哪里来，为何家做事了吗？”

伙计想了想，“他问了我从哪里来的，我说从阳泉关来，他没问我为何家做事。”

此事有问题，寻常的商贾若是要大量出货都会问上一嘴，说不定能做长久生意，何况二娘要的如此量大。

二娘挥退众人，再次觉得大事不妙。

戴望再次拜访，二娘躺在床上装病不见他，谁知他直接闯进寝殿，看着脸色煞白的二娘道，“怎么生病了？”

二娘幽幽道，“夫君托梦而来，怨我不曾为他收尸，惊惧之下又受风寒，就一病不起了。”

戴望摇摇头，“真是体弱。”

二娘翻个白眼，“得了，让我安心养病，退下吧。”

戴望凑近二娘，二娘身形一颤，稳住，后颈使劲往后缩贴在床上，他道，“二娘，你好香啊，怎么会如此香？”

二娘瞪大眼睛，指指旁边的熏香，“香料熏得，你别靠那么近。”

戴望退后，“哦。”

二娘心中疑惑更盛，不知道熏衣的香料？二娘问他，“你家中可有孩子？”

戴望打量她，“二娘想要嫁我？我比你年岁大些，家中长子已经十八了，你诞下孩子也没有继承权。”

二娘眉心一跳，他提到继承权，感觉身份很高。

二娘便赶紧打断他，“我对你不感兴趣，我要养病，恕不相送。”说完拿被子盖上头。

戴望呆上一会儿便走出去。

入夜，二娘将所有人安置好，让她们一批批出府，小草和洪悦视死如归，说会一直守在二娘门前替她迷惑戴望。

二娘擦擦泪，“等我回来。”

小草和洪悦点头。

二娘从城墙小洞钻出去，往安县赶。出阳泉关范围，战乱的痕迹越少越贴近自然，二娘发现前往漠城和周围城市车履的痕迹。

应该是从阳泉关出来的商人。

二娘跟着一辆车的痕迹走，发现它断在半路，斜插进林中，最终消失不见。

二娘在那断处细细察看，掀开雪层，有大片的血迹被掩盖，这里曾经发生凶杀案件，看着雪的厚度，还是在不久前。

贼人将商人携带的银财都抢走了。

二娘又挑一处查看，同样如此。假设这个贼人将所有从阳泉关出来的商人都一网打尽了，那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他知道所有商贾走到哪，只要从阳泉关就开始跟着他们。

戴望为什么要这么做？二娘皱紧眉，埋头往安县赶，那里或许会有答案。

安县的情况比二娘想的还差，屋舍只剩断壁残垣，有些地方焦黑，遭了火灾后又被厚雪覆盖。

整个村庄寂静无声，不似当年二娘到时欢声笑语生机勃勃。

覆盖着一股死气。

二娘走在熟悉的乡道，看看这个婶子家又看看那个姐姐家，通通无人，连个尸首也没有。

走进香料作坊，那里早被洗劫一空，唯有一口大锅立在院子正中，远远看过去，内里已经被冰封住。

二娘凑近一看，差点将胆汁吐出来。

被冻住的尸体残骸，他们竟真的吃人不成！

二娘找到一长条痕迹从村内延申到村外，因为来回太多趟，已在小路上留下深深的压痕。二娘顺着这痕迹找到一个坑洞。

二娘将表面的雪去掉，下层是厚厚的坚冰，二娘推开一块，下面整整齐齐摆着安县百姓的尸身，像是在冰柜中屯着的粮食。

二娘捂紧嘴，才让自己不叫出声。

她溜下去，一一查看尸首，最终找到周启的。

他身上伤很重，中箭留下的血洞让他像刺猬一样，二娘摸过他胸口的血洞，“周启，疼不疼。”

外面传来呵斥声，“妈的，你是不是又忘记关门了！”

有人唯唯诺诺回道，“不会吧，我记得我关了。”

二娘当机立断躲在周启身下。

两人走下来，有些嫌恶道，“那些蛮子，竟然真的吃人，我真受不了了。”

“听说是遭了雪灾，东西都吃没了，打杀的人都吃，自己人也吃。”

他们将靠近门口的尸体搬上车，“听说蛮子有两种，另一种不吃人的过得好一些，把这吃人的打的落花流水。”

另一人道，“也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吃苦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

“这话是真的，你看这安县，已经也是富甲一方，如今不是沦为别人的口中粮。”

“朝廷怎么还不来人啊，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别发疯，赶紧干活。”

两人搬完，将坚冰盖上。

二娘从周启身下出来，小心数着搬走的数量，看到快到周启的空线，她抹抹泪，“周启，我带你回家。”

外面没了声响，二娘使劲将门推开，又将周启拖出来，将门关好，一步一步拖走周启，又回来将痕迹抹去。

拖着周启沉重的尸身在白雪皑皑中行走，二娘害怕遇到吃人的蛮族，也害怕遇到戴望那堆不吃人的蛮族。

她踌躇片刻，带着周启往漠城赶。

*

漠城，镇北将军府，裴戟将一位特殊的客人引入府中，恭敬地对他行礼道，“太子殿下。”

赵怀释抬手，“免礼。”

裴戟感慨这位太子如今愈发沉稳持重，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猜不出心中所想。

他试探开口，“殿下此次前来西北可是有要事？属下一定配合。”

赵怀释道，“阳泉关战事如何？”

裴戟有些错愕，这种小事怎么会劳烦太子赶过来，难道是阳泉关还有其他事？他斟酌道，“戴胜已赶往阳泉关，他传来的消息是，阳泉关之困已解，未有什么损失。”

赵怀释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裴戟冷汗都下来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反复回想阳泉关求援一事，他及时应答，戴胜也及时救援，解下阳泉关围困，然后戴胜说有余孽，就多待上一会儿，这都很正常啊。

裴戟思来想去没找到毛病。

此时赵怀释开口道，“阳泉关的商人可有到漠城来？”

裴戟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赵怀释：我终于来见二娘了！

周启：装尸体中……

二娘：我要带周启回家，解救阳泉关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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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