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宫里的赏赐很快就下来了，补品流水一样的往里送，不光林燕喃无措，许霁同样摸不着头脑，一阵茫然后回神赶紧下跪接旨，叩谢皇后圣恩。

原本这样的恩赐只那些得了诰命的夫人才有，许霁料不到自己这等微末小官，在文官都排不上号的竟也能得到赏赐，以为皇后果真宅心仁厚，更觉得陛下看重自己。

既是皇后赏赐，那必然都是极好的。而那成山成海的补品中，恰好有一坛子酸杏，冰冰凉凉酸甜可口，正是林燕喃馋了许久的青杏。

终于吃到心心念念的东西，林燕喃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半靠在床头一口气吃了小半坛，直把春儿看得胆战心惊，错觉自己的牙根仿佛都酸了。

得知是皇后赏赐，林燕喃受宠若惊，想起初见时皇后娘温柔慈爱的面孔，想着改身子好些了，定要去宫里跪谢。

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除却孕吐嗜睡等诸多不适，林燕喃的心情更是郁郁不乐。每晚许霁搂着他入睡，在他耳边说着许多贴心的话，都不能真正安抚到他。

事到如今，林燕喃依旧不能接受自己腹中多了团肉，每当他目光不小心触及到腹部，便立刻受惊般迅速挪开视线；偶尔春儿服侍他更衣碰到肚子，他更是浑身哆嗦，像是被弄疼了似的。

张太医说头三个月应当是觉察不到胎动的，可林燕喃不知是不是幻觉太过，总觉得自己肚里有什么东西动来动去，可怕得很。有次梦里甚至梦到有个娃娃血淋淋的从自己破开的肚子里爬出来，咧着嘴对他笑，一口森森白牙。

林燕喃被活活吓醒，将自己梦中所见哭着讲给许霁听，以为自己必死，不停求着不要生。许霁知道这是他生了心魔，只能不停哄劝，一夜夜哄到天明。

张太医说林燕喃许是整天憋闷在家里，才会胡思乱想抑郁不安，若是许霁能时常带他出门散心，抑或找些志趣相投的朋友陪伴，也许能让他开怀些，慢慢忘却噩梦。

许霁若有所思，心知不能再把林燕喃继续关着，为了他和肚里的孩子考量，他终于松动了禁足令，准许他每日出门一个时辰，但必须同时两个下人陪同。

听说能出去，林燕喃果然没几日精神就好了，连带着饭也能吃上几口，虽然吐得多，好歹有了盼头。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短暂逃出许霁身边的林燕喃强忍着身体不适，哪怕外头再如何冷也要出去，就算只能坐在茶楼里眼巴巴看着外头，也比锁在床头强。

尤其最近林燕喃迷上了听书，一边抱着皇后娘娘赏赐的酸杏一边品茶观雪，碍眼的许霁也不在身边，别提多惬意自在。

他在茶楼雅间独坐，因为听书过于专注，未能察觉不远处的酒楼上有人正同样专注的盯着他。

就算隔了条街，谢栖还是能把林燕喃看个清楚，连他脸上冬日午后阳光下细小的绒毛仿佛都能瞧见。

确实瘦了太多。

谢栖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举着酒杯放在唇边，半晌都不见喝上一口，好像只是这么看着就能令他满足。

本来的确是不满足的，谢栖蠢蠢欲动的心思愈发活络，若非身份的顾忌，他不知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内里的野兽哪怕只是闻一闻那人身上的气味就要挣扎着脱笼而出。

就在他即将失控的时刻林燕喃却不合时宜的怀孕了。

不……

谢栖苦笑着放下酒杯，暗自纠正：该是太合时宜。

这孩子来得巧，既像一盆冷水泼在谢栖发昏的脑袋上，也像是在他心里敲响了一口警示的钟鸣，告诫他不该有的念头及时收手。

幸好有这个孩子，终于提醒谢栖，林燕喃从头到尾都是别人的，与他没有丝毫瓜葛。

他嫉妒许霁快发疯，夜里又躁得睡不着觉……这些都与林燕喃无关。

更糟糕的是，也许受了林燕喃影响，谢栖自从分化以来甚少发作的雨露期隐隐有了发动的预兆，就连萧秦都察觉到了他周身信香的微妙变化，好心提醒他近日注意，让她莫要再跟姐姐作对，赶紧找个高门坤泽成婚。

即将成年的乾元的雨露期至关重要，如果不能及时找来坤泽安抚，日后或许成了废人也未可知。

皇后正是明白这点，前些日子才分外严肃的拘了他在宫里，意图强迫他在一众自己相看好的大家坤泽中挑选一个尽快成婚。

想到姐姐眼中的哀求忧郁，又想她即将生产的身子，谢栖内心某处摇摇欲坠。

即便没有遇见林燕喃，他本来也是不打算成婚的。边关还有六城未能收复，父母兄长的大仇未报，他哪有心思考虑什么所谓的终身大事？

何况京中那么多坤泽，哪个他没在姐姐的安排下见？若真有动心的，早就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进门，哪用得着姐姐为他筹谋至今。

谢栖不愿同不喜欢的人共度余生，哪怕姐姐反复强调哪怕不喜欢，先娶个正室回来，以后再有喜欢的也可抬进门纳妾，反正乾元养个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

可是谢栖不想。他自小看着爹娘恩爱，又亲眼见过萧秦待姐姐真心，不免也同样审视自己的婚事。若是真娶个不喜欢的回来，再让自己喜欢的做妾，等于他同时辜负两个人。

外人都道谢栖冷面身修罗心，但他并不全然无情，只是那人出现的太晚了。

谢栖捏着酒杯遥遥望去，林燕喃不知听到什么有趣的地方，笑得眉眼弯弯，冬日午后阳光下的雪景也不及他一二。

林燕喃品了半杯茶，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他装作无意转头，想要不经意的快速抓住那个可恶的登徒子，日日都来看他，真是没有王法了！

然而他找了一圈又一圈，隐约瞧见街对面半开的窗户里放着一壶酒，里面却空无一人。

难不成又是疑神疑鬼梦魇了？

林燕喃神思不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又多心，次次都抓不到人，总不能那人是天上来的大罗金仙吧？

他不知晓，恰在自己转头的前一刻，谢栖已经动身紧急进宫去了——

宫里有人来报，皇后娘娘被贵妃冲撞，早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