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体育场周边人声鼎沸，演唱会晚上七点半开始，现在还不到五点钟，几条主要干道已经水泄不通。

两个年轻交警，穿着标志的荧光色衣服，被紧急喊来疏散交通。

“这个苏司南的演唱会，我女朋友也想来看，根本抢不到票，黄牛票都买不到。”

十月中旬了，气温本来不高，但长时间在人群车流里工作还是极其闷热的。买不到票的交警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看着场馆外挂起的巨幅海报，感叹说：“同样的人类，不同的命运啊。”

另一个交警说：“我不是粉丝，但他的歌我也听，确实有才华。你要是会写，也能红。”

七点钟不到，能容纳三万多人的场馆基本座无虚席。馆内的音乐声响起，屏幕上开始循环出现苏司南的专辑封面还有各类海报。粉丝的呼喊声像极大的海浪涌向海边，又一浪高过一浪。

现场导演立刻命令停音乐，关屏幕，怕粉丝们过于激动导致现场失控。一段不满的喊叫过后，只有小粉丝群组织的应援口号，较为分散，现场状况趋于可控。

“前面怎么还有一个空位置？是不是黄牛要价太高了票没卖掉？”内场有两个靠后排的观众一边调试相机的光圈，一边窃窃私语。

前一排有粉丝转头热心科普，“你们两个是新粉吧，司南的演唱会9排11座一直是留票的，据说是给重要的人。”

“啊啊啊啊啊，是留给女朋友的吗？我哥真的好浪漫啊！”

热心粉丝不满道，“当然不是。圈内人人都说司南是绝对的事业咖，你们到底是南风还是代拍？”

突然，整个场馆陷入漆黑，一个自然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全场没有因为苏司南的出现沸腾，反而一瞬间安静下来。舞台上的灯光逐渐亮起，站在中间的他好像与五年前参加选秀比赛时无异，一件白色的衬衫，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就是有一开口就能让全场安静的能力。

言诺在场馆外徘徊了许久，演唱会已经过半，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因为拿的是特殊票，她很顺利就被放进内场。

她的座位是9排11座，0911是她的生日。她没有走向座位，反而站在内场最后一排的角落，安保大哥旁边。大哥接到上级指示，执意要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她。言诺摇头拒绝了，几年前的心理阴影还在，她不想引人注目，只想安安静静听上几首歌。

言诺能感受到他在舞台上越发成熟，这几年新出的作品也包含了以前他想尝试的各种风格，这里的人山人海都为他疯狂，他真的做到了，他终于建成了属于自己的音乐世界。

可是，言诺感受不到他作品的温度了，他的音乐像他的声音一样，像秋天夜晚的风，纵然不是呼啸而过，但冷意却直达心底。

这变化正如言诺对他的感受。他们在高三那一年遇见，彼时的他孤僻但对音乐对感情一片赤诚。此时此刻，他在舞台上面对着几万人，游刃有余，却再也没有人能走进他心里。

言诺的思绪被巨大的惊呼声打断，她看到苏司南已经拿着吉他来到舞台中央。没有其他伴奏的表演显然是不适合这个场馆的，《干花卡片》响起的那一刻，她确信，他知道她来了。

“能不能播一下干花卡片的demo呀？和窗外的秋阳很搭。”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窝在不足50平米公寓的沙发上，终于能一起过周末。

“也就我能明白你的秋阳是指秋天的夕阳。说话这么懒，学校生活还能过的下去吗？” 苏司南一边宠溺的嘲讽，一边爬下沙发去开音响。他刚风尘仆仆的从外地赶回来，还带着妆发。

“您都娱乐圈人士了，知道现如今的大学生活什么样吗？不过干花卡片真的是我最喜欢的歌了。”

“那配着秋阳听有什么意思？咱们以后得听live，在很大的体育馆，然后听吉他弹唱。”

言诺没有听完就离开了，过往的她不想纠缠，但一切好像不能如她所愿。干花卡片确实和体育馆吉他不搭，还是得和秋阳，但也只是当时的秋阳。

演唱会终于结束了，场馆内的声浪仿佛要掀翻馆顶。以往这样的热烈世界都与苏司南无关，离开舞台的他只会在去往下一个通告的路上，或者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

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来看他的演唱会了。三年多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终于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一个多小时以前，苏司南从听到她来的那刻，就开始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心脏疯狂跳了这几十分钟，好像要弥补之前三年多的消极怠工。这样的心跳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反而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有血有肉的活着。

结束后，苏司南连演出服都没来的及换下，和经纪人纪尚打了声招呼就要自己开车离开。纪尚欲言又止，他从苏司南入行就跟着他，他知道言诺对面前的顶流巨星有多重要。刚才演唱会进行中，他接到消息说，9排11座的观众出现了。他亲自确认是言诺，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在后台趁苏司南换时告诉了他。没有预想中的狂喜，他只是平静的说：“下下一首歌换成干花卡片，不要任何伴奏，我自己弹吉他。”

“这个场馆面积，吉他的音效肯定不好，要不要换成钢琴？”

“不用，现在找吉他手帮我调一下琴。”苏司南的语气平缓但不容拒绝，纪尚突然明白了，他哪里是为了舞台表现，只是为了弹给她听。

纪尚趁着苏司南没有走远，还是不放心多说了两句。

“别太激动，有事好好谈，现在各方面条件都成熟了，不会再像当年一样。”

“开造型师的黑色特斯拉吧，在地下三层，娱记和粉丝都不知道。”

苏司南直接把车停在言诺楼下。当初得知言诺在这个小区买了房子，一次夜戏之后，疯狂想看一眼环绕着她的灯光，从郊区狂飙到小区门口，被保安拒之门外，无论说什么都不肯通融。那次他就在小区门外，看着一个个窗户，想着哪个可能是她的家。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他抽了一根烟，给纪尚打了一个电话，然后继续回片场拍戏。进入小区的办法就是成为业主。

后来苏司南知道了哪个窗户是她的家，但也从来不敢贸然出现，害怕她发现后搬走。他经历过找不到她的一年，比他青少年生活的全部更灰暗，更令人窒息。他好像被人扼住咽喉，无法呼吸，也无法呼救，只能向更灰暗处沉沦。

今晚，他的眼中，连静物都变得无比鲜活。小区里的人工湖，湖中心的凉亭，凉亭上面的天空。直到按响门铃，苏司南才回过神来。这一路他都丢失了意识，在等待的此刻才开始了隐隐的紧张。

言诺很快打开门，没有惊讶，好像知道他会来。他走进客厅，看到这里的装修风格和之前两人的专属小窝截然不同，处处透露着极简带来的冷清。

“演唱会很精彩，恭喜你。”言诺坐在沙发上，语气平静。

“我每次给你留票，但没想到你这次会来，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不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学校里一切都好吗？”

“都挺好的，刚开始准备毕业论文。”

“对啊，你明年就毕业了，有什么打算？不过好像也不用提前打算，你什么都能做好，之前科研，现在......”

言诺不想之前的科研经历再被提起，那对她来说太过残酷，于是急着打断：“毕业后我会去美国继续读书，现在对计算机比较有兴趣。”

言诺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说：“苏铭远也会去美国继续深造。” 言诺不想苏司南觉得他们两个好像偷偷去了美国。他们三个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这应该是出国前最后一次见面，苏司南需要知道他们的人生轨迹之前已经不同了，而今后他们真真实实走的路也要不同了。

苏司南这一晚虚幻的喜悦被彻底粉碎。她想去美国，没问题，他可以把国内的工作减少，经常去陪她。他也可以直接退圈转幕后，和她一起去读书。他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只要还能陪在她身边。但言诺是和苏铭远一起去，他即使放弃了一切，她又在哪里呢？

苏司南怔了好久，也只能问出：“你们……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经典的言诺式回答，让你摸不清事实，但能感受到她不想再纠缠的敷衍。

“如果是，你能不能离开他？”苏司南理智上明白现在不是和她谈论这件事的合适时机，但他实在理智了太多年。分开的这几年，他即使喝的烂醉也会控制住自己给她打电话的冲动。他了解言诺，只要他越界一点点，她就会斩断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

分开的前几个月，苏司南只能用疯狂工作麻痹自己。那天晚上他在给迷你专辑选歌，从十二首里面选择五首，这些歌大多是他高中时期写的。他一遍一遍地听，反复地陷入与她有关的回忆。或许过量的酒精给了他不自量力的勇气，他把十二首歌的小样微信发给她，最后写上了“12选5”。他无法控制的往前翻微信记录，上一次联系停留在四个月以前，言诺写的是：“我们分开吧。”

他不敢期待言诺的回复，但天亮之后，他收到了她发来的五个序号，果然和他写在纸上的一样，连顺序都一样。他颤抖着给她拨去微信语音，却发现已经被拉黑。他苦笑着把手机狠狠摔向地面，这些终于证实了他真的离不开她，而她已经不会回头。

以后的几年，他只会在零点给她发一条新年快乐的短信，因为他不知道再多一点的内容会不会被判越界。他就用这一条虚无的短信，拼命向自己证明，他们从来没有断联，即使她从未回复过。

“然后呢？继续和你在一起？”言诺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迟迟落不了地的羽毛。

“这边的工作，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我们一起去读书，开始新的生活。”苏司南好像看到了希望，他急切的表达，还嫌不够，他恨不能剖出自己的灵魂展示给她看。

“三年多以前，因为我们的恋情曝光，我妈妈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而且你当时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苏司南脑海中不由自主闪现了当时的画面，他的面色开始苍白，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就在他的意识涣散之前，他听到言诺说：“所以过去的每一天，我没有一天不恨你。当然，我也更恨我自己。”

每一个字连同字与字之间的停顿，都重重敲击在他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不过也挺好，他不用再折磨和欺骗自己了，他在她的世界早就被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