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从我踏上飞机那一刻起,我便已经打定主意,忘记这里的一切。

我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房子是唐老先生生前送我妈的最后礼物,他走后,我妈一个人来到这里,住了两年不到,因为最后几个月,她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的。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个地方。

上一次是快三年前,某个早上,唐闻秋突然出现在我学校门口,他把我叫出去,丢给我一张银行卡和飞来这里的机票。

那时他什么都没说,我只隐约知道不好,等我到时,我妈已经走了,就连最后一面,我也只是从别人交给我的照片上看一眼。

我妈大概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妈妈,她很少跟我联系,隐瞒自己的病情,身后事也是她早做好了打算,一张遗体捐赠证明了却了她的一生。

我是在我妈病逝的那间医院,收到院长递过来的那张证明,她说我妈遵从上帝之意,身体奉献做医疗研究,而她的精神永生不死。

我妈信上帝,我不信。

我拿着那张纸,在医院外的花园里坐了一天一夜。

我一直在想,很努力地想,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我妈究竟是太过伟大,才会不拘泥于平凡人的母子亲情,还是说她所做的一切,原本就是为了不拖累我这个儿子。

就好像她常挂在口边的真言,她说寄人篱下,又哪来那么多要求。所以她从生到死都无名无分。她不麻烦任何人,无论是唐老先生,还是我。

这个问题放到三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没有答案,而且我知道,永远都不会有所谓的答案。

无论我妈爱不爱我,我依然爱她,依然想她。

思念跟无力交织一起,像长在心里的一株小草,虽不蓬勃,生命力却足够旺盛,它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日复一日地存在,生长。

我在小镇上住下来,报名上了一个语言学校,与此同时,由于我妈的精神永存,我凭借从前受她熏陶而来的关于护理的有限知识,竟也在她住过的那所医院,得到一个义工职位。

日子随着山上的青草褪色白雪覆盖而流逝,我慢慢适应了过于清净的生活。

只是偶尔,非常偶尔,我仍会梦到过去的事。

梦里唐闻秋脸色惨白阴沉,扬手就抽了我一耳光,接着又是一个。

他说:“宁远,你说的没错,我从来就不打算相信你。”

他走了,穿着他那一身沾着精斑的衣服,走了。

梦跟现实如此接近,我恍惚地以为,也许我的人生,原本也就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可我不知道何时会醒。

申请的新学校不错,我同时修了两个专业,将自己丢在浩瀚的知识里,总好过在梦境中沉浮。

我收敛天性清心寡欲,同学里悄悄给我起了外号叫和尚,可也渐渐的,那些背后议论的人变成了我为数不多的固定朋友。

他们佩服我充沛的精力,满满的课程外还有医院的义工,其实他们就是被身穿制服的我欺骗了。

我没有他们自行想象的那么善良。

同学里有个女孩子,也是从国内来的,比我早一年,却跟我同级不同院。

她是聚会小团体里的交际花,长得是真漂亮,跟年轻时候的王祖贤颇有几分相似,不过她更热情一点,所以人称火玫瑰。

她姓白,很少见的姓氏,名字也有诗意,可惜相比父母给的中文名,她更喜欢朋友叫她安吉拉,据说这样叫着,她便有种满足感,好像自己真成了所有人都爱护喜欢的天使。

有一次小团体聚会,我不想去,最后被拖着参加,聊天时我说喜欢白色,因为白色代表纯洁。

同伴们哈哈大笑,我也笑。

这是多么幼稚的聊天方式,然而没有人知道,我喜欢白,只是因为这个颜色,跟我爱过的人那样贴近。

白,其实也代表着冷。

安吉拉是唯一没有因为这个取笑我的人,但她也笑,只不过笑得别有深意。

她趁着喝了几杯鸡尾酒,凑到我身边,在我耳朵边吹了吹气,笑着说:“宁远,我给你特权叫我的中文名吧。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做你的小天使 ?”

她是个**高手,可惜我叫和尚,和尚无情。

见我不答,她又笑:“再不然,我叫你哥哥?”

她还真能玩笑,明明比我大两岁,叫起哥哥来一点也不觉得别扭,她挽住我的胳膊,左一个哥哥,右一句远哥,惹得所有人笑我渔翁得利。

我不知道这个利对我有什么好处,他们羡慕,似乎也羡慕错了对象。

我不喜欢女生。

这一点安吉拉很快就意识到了,终于在某个晚上,她单独约我出去喝酒。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自己连喝几杯,这才顾得上跟我说话。

“喝啊,你怎么不喝?”她用杯子碰我动也未动的那杯酒,媚眼笑道,“怎么,怕酒后乱性?”

安吉拉是很多酒会上的常客,酒量非常好,起码在我认识的女生里,尚无人能及。而我,以前的确喜欢喝,但人总是会变,我现在对酒敬而远之。

所以这性,无论如何都乱不起来。

我问安吉拉,以她受欢迎的程度,怎么有时间单独约我。

她纤手拨弄了一下头发,栗色的卷发衬得她那张略施粉黛的脸格外精致,她的眼睛因为灯光而越发晶亮。

她用手托着脸,说:“宁远,你对我什么感觉?”

她倒是直接,我却不好剥开那层窗户纸。

我问她:“你指哪方面的感觉?”

“自然是,”她故意拖长声音,因为微微上扬,眉眼间说不出的风情,“作为男人,你对我的感觉。”

我看着她,终是忍不住奉承:“你看看周围那几桌,那些男人从你进来开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你。你说这说明什么?”

“你跟他们不一样。”

安吉拉跟很多漂亮女生一样,被夸赞好像是理所当然,她会表现不屑,然而也还是会悄悄挺直腰背,顺便再拨弄一下头发。

“你呢,喜欢我吗?”

我挑挑眉:“人都有通病,就是喜欢一切美好的事务。”

“我不是事务,你喜欢我吗?”

我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但既然问了,我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含蓄。我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安吉拉,我喜欢你,但只是作为朋友的喜欢。”

安吉拉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意外,甚至有些不合常理的平静。

她的个性热情张扬,就算坐着,也像带着一团光茫。

她过于平静,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和思考,过了一会儿,她问:“宁远你不喜欢女生,是吗?”

我笑而不语。

她已然明白,望着我的眼睛里,渐渐有些水光在闪动。

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她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主动离开。

我们相对无言都坐了一晚,我在自己世界里神游,安吉拉则不时地被人邀请去喝酒跳舞,等到夜半,我去结账,她已经歪在别人的桌子上睡过去。

这是我来瑞士两年,第一次带人回我妈的房子。

安吉拉个子不算高,体重维持的刚刚好,我抱她进客房的床上,给她拉上被子,刚要离开,她却突然一双手勾住我的脖子,抬起身就在我嘴巴上亲了一口。

她红着脸望着我笑。

她是装醉。

我突然很生气,虽然我一个男人,没什么贞操观,但我讨厌被人算计,就算占便宜的其实是我。

我双手撑在安吉拉身体两侧,她不放手,我僵持着不肯压下去,我冷冷地看着她,对她眼里的渴望十分厌烦。

我说:“我不喜欢这样的意外。”

安吉拉却嫣然一笑:“我只是想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生。”

她的手朝我下身抓过来时,被我一把抓住,又狠狠甩开,我推开她仍挂在我脖子里的另一只手,从床上下来。

我站在床边,看着一脸失望的安吉拉,面无表情道:“我如果喜欢女生,也不该是你这样。”

“我哪样?”

她突然从被子里坐起来,身上的小洋裙肩带已经滑到了手臂上,她红着眼,泫然欲泣地瞪着我,终于失控地大哭。

她走了,被一个我没见过的男人接走了,火红的法拉利跑车,她坐在副驾驶上,仰头冲我比了个中指。

我在楼上窗口看着,竟然一点愤怒的感觉都没有。

预料中的流言蜚语并没有如期到来。

安吉拉跟我成了陌路,我不再参加那个小团体的任何活动。

我又变回了最初的那个和尚,从一个教室赶到另一个教室上课,做笔记,看书,写论文,仅有的闲暇时光,则贡献给了医院那些无人关怀的临终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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