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冰点

第七日,扶相与醒了。

醒来就看见我那双全是红血丝的眼睛。

我先是一怔,随即捂嘴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相与的指尖动了动,努力让自己躁动的心情冷下来。

他蠕动唇角,双目飞快地在我身上点过:“陛下怎么不去处理政事。”

“阿与你终于醒了,”我将他的手抚在我的脸上,感觉他想抽离,狠狠按住,“我们和好如初,好吗?”

豆大的泪珠从他的手背滚落。

“其实我没有废掉你的位份,你从来都是我的凤君,我独一无二的凤君,”我嗫嚅着,感觉到相与手心的颤动,“我把人遣走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叫你的时候露馅,我不让你出现在人前也是为了这件事。”

相与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接连轻咳。

我的喉咙越发干涩,胸口里堵着的东西不上不下。

可是有个声音在叫嚣,在疯狂喊叫。

“他要杀了你,他恨你,你可是皇帝谁胆子敢这么大。”

这声音在我脑子里打转,从这里搅和到那里,突突地刺疼,又顺着咽喉到了胸口,四处游荡。

到底是个什么妖邪。

我强忍住,不去管疼到抽搐的胸口,大幅度喘着气。一个失重,腿脚发软,重重砸在地板上。

被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划伤,鲜血顺着我的掌心向下。

还有些碎片扎进了掌中,我一动就在血肉里面搅动。

我想给扯出来,可我又好怕,我好怕相与不跟我说话,拼命挣扎起来,抬眼就看到相与上半个身子已经坐直,沉默地看着我,看不出神情。

白衣衬得他病气恹恹,好像个碎到一半的瓷瓶子,被人用绷带缠绕几圈,才勉强维持原样。

他略微张唇,说出更为冰冷的话:“陛下,妾不愿意。”

我被这副神态深深刺痛,话语中隐约有了哽咽:“扶相与,你说什么。”

一定是我听错了。

他再次重复:“陛下,妾不愿意。”

死板,呆滞地重复,跟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一般。

我彻底慌了,不顾受伤的手上前环住他,和他冷得似铁的脸颊贴在一起,唇直哆嗦抽着附近的皮肤麻木。

“你说谎!!!”

我跟个疯子一样在他耳边叫喊,一边又将他搂得更近,他根本挣不开我,就像那日我挣不开他。

未央宫还是安静得一如既往,我听见我的抽泣声,在空荡的大殿上来回逡巡。

相与还是态度漠然,有些不想继续提这个话题:“陛下,妾不爱你了。”

他好平静,平静到仿若置身事外。

我凄凄笑道,拂去眼上的泪,开始主动去亲吻相与的脸颊,用手托住他的后脑,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按回床榻。

兰草气息在我们二人间游荡,我气息乱了,泪砸在他的脸上,不多时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的发丝散开,融进去,就再也看不见。

扶相与没有神情,白玉无瑕,眸子里毫无情绪。

我们四目相对,我们深浅交回。

唇角相磨。

我摁着他,手心缓缓抽离他的后脑,他任由我亲,我也知道他没有力气抵抗。

相与还是没什么反应,紧接着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良久我才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会不爱我了呢?

我的泪水又滑落在他的脖颈里,伏在他怀里开始哭。

不知过了多久,相与才淡然开口:“就是不爱了。”

“我讨厌这样的生活,”顿了顿,他抛出这个回答,“我不喜欢这里,陛下。”

见怀里的人没多大反应,相与狠心接着道:“恶心。”

他惨白着脸,面上血色渐无:“跟陛下相处。”

我如同被雷击倒,牙齿打着寒颤,在不由自主发抖,想到那日裴凌泫的话,想法阴差阳错冒出来:“我怀孕了。”

相与终于睁开眼,希望在胸膛里闹腾,我期盼地看着他的唇,没料到等来的是这样的答复。

“别让这个孩子出生。”

他真的好漂亮,又独带被书卷久久浸润的通透气息,静静注视我的时候总是眼尾不自觉上翘,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在笑。

相府几年,我不知道暗中替他拒绝掉了多少蜂蝶,成了太女之后更是如此。

苏府的二小姐,贵妃娘娘的胞妹。

我居然落魄到要靠孩子留住男人。

真是可笑,又能怎么办呢?

舍不得。

可如今,我抬头和他对视,他不再笑,而是抿着唇,神情冷淡。

别让孩子出生,说得真轻松。

整个人几乎都灰败下来,我靠在墙面,瞳孔失去焦距。叹口气,把头埋进膝盖,整个胳膊在痉挛。半晌,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猛地质问起他:“为什么还要救我?!”

让我死岂不是更好?

相与避而不谈:“求陛下放我走,用这次的恩情。”

“我是帝王,”头一次在相与面前拿出帝王的威严,我咬着唇,褪去先前的软弱,那是萧晚卿面对扶相与,不是大昭的帝王面对她的臣子,“我不会,死也不会放手。”

“我绝不允许你离开我,”那种压抑而痛苦的呜咽被我扼在喉咙里,“如果你敢跑,我会派人打断青屿的腿。”

“还有,如果想要扶府无事,那就老老实实待着我的身边,”指尖划过他的脸,我俯身痴狂地凝视他,改了主意,这颗心如果抓不住,这个人一定要留下,“五年了扶相与,我们相处快五年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在意你为什么要下毒,我也不在意你说你不爱我,哪怕是恨我也没事。”

有些淡然,不同于上次的歇斯底里。

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一道不可横跨的沟壑。

放手不是我的天性,更何况我身边只有你了。

我在他面前站定,没有少女看情郎的娇憨和喜悦,而是君主看蝼蚁的那种漠然。

“你活,你全家才能活下去,我会保扶家花团锦簇。”

“你死,以未央宫为中心,尺寸看我心情,全都给你殉葬。”

他霍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相与的性子我还算有些了解,无非就是圣贤书所言的那般向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讲究一个仁字。

见不得世间疾苦,总觉得自己要成为救济黎民的仁臣志士。

“怎么样?”我露出一个残忍至极的笑容,“很不错的买卖,而且你没法拒绝的权利。”

我戴好冠冕,珠帘摇晃而下,日光落在上面打出斑驳珠影,落在我的上眼角。

眼神深邃不见波澜。

“一个月半?”我在思忖,手指不由得敲打,威胁的意味在室内蔓延,“太医说你需要静养一个月,我给你一个半月的时间准备。”

“当然了,如果你等不及我们也可以提前——”

我阴恻恻笑着。

“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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