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皇帝听见响动瞧见是她,神色倒是和缓下来,用袖子掩了掩微红的眼,才对她道:“永宁来了,过来陪你母亲说说话吧。”

元曦走近几步,才发现不过几日,皇帝就老了不少,现出一股疲态来。

她心中有些酸软,难得主动地扶住了皇帝,劝道:“父皇,地下凉,您别直接坐在这儿,儿臣给您拿个垫子来吧。”

皇帝点点头,任由她动作,也顺手拖过一个垫子放在身旁,道:“你也坐,正好,父皇许久没同你好好说过话了。”

她顺从的坐下,脑海里还在想着方才听到的那些话。

“这些日子你也累了,都瘦了。你母妃虽去了,可父皇还在,若有人敢欺负你,只管告诉父皇,父皇来收拾他。不管是谁,都不能欺负朕的永宁,朕的公主,该享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元曦闻言有些动容。她与皇帝和贵妃都并不亲近,可父皇向来待她极好,自她回宫后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后宫中独一份,连太子也比不得,特许她以女子之身上朝,母妃病后更是打破祖制封她为长公主。皇帝子女虽不算多,但也有嫡出的公主,可天下皆知,永宁长公主才是今上的掌中明珠。

她幼时也常常坐在父皇膝头看他处理政事,揪着父皇的胡子惹得他哈哈大笑。

从前的露华宫中,没有父皇和母妃,只有爹爹和娘亲,私下里,他们更像民间寻常一家人。

只是她被送出宫时,哭哑了嗓子也没见到她的爹爹和娘亲。

后来长大些了,她渐渐明白,手握实权的帝王和宠冠六宫的贵妃真的保不住他们的女儿吗?

只是不想罢了。

母妃是不想她影响到她的复仇,父皇呢?是因为杜家势大,皇后当时又有孕吧。

于是皇后一闹,就都顺水推舟弃了她。

从没人想过,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孤身出宫会不会怕。

更何况这些年父皇不断的往宫内添人,昔日一家三口的天真美梦,早就碎了。

想到此,元曦刚刚动摇的心又慢慢坚定下来。

“儿臣知道,父皇放心,倒是父皇要多保重身子,您近日精神也不好,母妃在天有灵,也不愿见您如此伤心。”

皇帝欣慰地笑笑,提起冬梅来:“你昨日送来的证据,朕都看了,那个叫冬梅的宫女也都交代了,永宁,是父皇对不起你和你母亲,一直没有保护好你们,你可怨我?”

“父皇何出此言,您待母妃和儿臣如何,儿臣再清楚不过。”

皇帝沉默片刻后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永宁,你莫怪你母妃抛下你,这些年,她一直念着你,最放不下的也是你。”

元曦心里一紧,抬头对上皇帝的眼神。

那双有些苍老的眼睛此刻并未看她,而是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像。

她并未在露华宫见过这幅画,应当是皇帝带来的。

画上的人跟母妃有七成相似,只是画中人神态活泼灵动,母妃却总是安安静静的。

穿着南疆服饰,这应该是年轻时的母妃,还未进宫时的模样。

她想起父皇刚才说的边关初见,越发肯定父皇与母妃之间还有前缘。

只是母妃从未提过,那母妃又知不知道呢?

皇帝似乎是随口一提,很快又转了话头:“你母亲入宫二十载,一直陪伴朕左右,尽心尽力,从不与人交恶,如今却无端送了命,皆因皇后善妒所致,这些年,皇后嚣张跋扈,容不下得宠宫妃,这一次更是丧心病狂。”

“朕的后宫,容不下此等毒妇,我大魏,也不需要这样的皇后。朕从前想着,她毕竟是太子生母,又是一朝国母,为了朝堂后宫的安宁,一直给她留着一份体面,对她做过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料到朕的一时心软,倒让她越发放肆,这一次,竟敢对你母亲下手。”

皇帝握住元曦的手,语重心长:“只是,她毕竟做了二十年的皇后,凭一个宫女的证词就废后,传出去只怕天下人会对你母亲有非议,朕过些时日会另寻一个理由,下旨废了她的后位,移居京郊别宫。”

“永宁,你不会怪朕吧?”

废后之事,早在元曦的意料之中,只是还是有几分失望。

母妃丢了性命,也不过是让杜氏被废。

可只要元玟还是太子,将来元玟登基,杜氏还是能做她的太后。

“父皇一心为母妃着想,儿臣感激不尽,怎会怪您。”她不会让杜氏活到那一天的。

“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母亲受委屈的,将来朕会下旨追封她为皇后,待朕百年之后,与朕合葬。”

元曦低头谢恩,自然也就错过了皇帝眼中近乎偏执的情绪。

皇帝再次看向那副画,接着道:“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让朕再同你母亲说说话。”

元曦应下,缓步离开。

陈福送了元曦出去,回到殿内时,皇帝仍看着那副画。

“你猜,朕为什么没有要了皇后的命?”

陈福从皇帝未登基时便随身侍奉,对皇帝的心思还是能猜到几分的,只是这次他也看不明白了:“陛下一向圣明,自有陛下的用意,老奴愚笨,哪里看得出陛下的意思。”

皇帝眼中透出一股狠厉:“朕怎么会让她这么轻易的去死呢?她对灵玉下毒,害得朕的永宁与朕分离多年,还多次派人想杀了永宁,你说,朕怎么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呢?朕要留着她,朕要她,生不如死。”

他走到画像前,语气轻柔,仿佛情人间的呢喃:“你要的,我都给你,这样,你能不能少怪我一点?”

————

今年盛京的第一场雪来得分外早,宫人悄悄呵着手,又继续扫着雪。

宫道上远远走来一队人,为首的人穿了一袭湖蓝色湘水裙,外罩着雪白的狐毛披风,在雪中越发显得仙姿佚貌,幽闲窈窕。宫人揉了揉眼,忙退到一边。

“这么长的宫道,怎么只有你一人扫?”

小宫女没想到贵人会停下来跟她说话,一紧张就跪在了雪里,结结巴巴的回话:“奴婢、奴婢是刚进宫的,一同打扫的两位姐姐都不舒服,就、就让奴婢一人来。”

元曦皱了皱眉,面前的小宫女两只手已经冻得通红,掩在袖中的手腕纤细,隐隐可见其上的伤痕,一看就是受了欺负。

她将人拉起来,为她拍了拍衣上的雪,惊得小宫女身子一缩,想往后退,却又不敢动,只能由着她动作。

“在宫中太过软弱只能被欺负得骨头都不剩,往后机灵点,要让人不敢再欺负你。手都这样了,不必扫了,回去休息吧,记得去太医署拿些药擦擦,不然往后每年都要遭罪。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这样至少短时间内都没人敢欺负她了,她也只能帮她这么多。

小宫女闻言瞪大了眼,有些愣愣的,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般年纪与容貌,阖宫上下也只得一位:“您是永宁长公主?”

“奴、奴婢多谢长公主殿下,殿下真是个好人。”

元曦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好人?这宫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好人。

身后小宫女看着元曦,还在出神。

都说已逝的贵妃娘娘是天仙下凡,她没见过贵妃娘娘,不过长公主可真好看啊,又心地善良,这才是真正的天仙下凡呢。

可惜长公主那么好的人,竟然也跟她一样没了娘亲,她一定很难过吧。

小宫女的想法元曦自是不知道。

她想起方才殿内种种,只觉得可笑至极,也厌倦至极。

不由转头看向东南边,那里有一座塔楼,母妃从前最爱在那儿赏月。

她说,整座皇宫,在那儿看到的月亮,最似南疆。

元曦刚回到文颐宫,就听人通传华阳长公主来了。

跟她这个越级册封的长公主不同,华阳长公主是当今天子的胞姐,太后的长女。后嫁给了镇远将军封旸,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曾是盛京城最为人称羡的一对眷侣。

可惜十年前封大将军殉国,皇帝为安抚长公主以及朝中武将,特赐封将军与华阳长公主之子封睿为延平郡王,为示优厚,赐皇族姓氏,更名元睿,取字明瑜。

元曦迎了出去,华阳长公主自寡居后一向不喜盛装华服,今日却简朴过得分,连些红润脸色的胭脂都未上,显得人格外憔悴。

她惊了一下,问道:“姑母这是怎么了?”说着吩咐竹苓温盏燕窝来。

华阳长公主随意在榻上坐下,打量了一眼四周,见殿中从前的艳丽彩缎都取了下来,一应物事都换成了素色,叹了口气,接过细辛沏好的茶,浅啜了一口,看着元曦倒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元曦问道:“姑母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你母妃方去,前几日便说来看看你,又怕你脱不开身,明瑜那孩子也一直记挂你,只是他近来得罪了太子,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入宫,阿曦,你要节哀,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啊。”

“您不必担忧我,倒是明瑜怎么会得罪太子?”她自贵妃病后便少涉朝政,也不知近来朝中变化。

“之前你父皇点了他做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可这个位子,太子早就想安排自己的人,突然被明瑜截了,太子自是处处找他麻烦。你父皇近来不大理朝事,朝中多由太子做主,他前几日就寻了个理由罢了明瑜的职。”

元曦没料到太子如今嚣张至此,明瑜既是有封号的宗室子弟,差事又是父皇钦点,他也敢随意撤换。

华阳长公主接着道:“太子那个人,不堪大任,只知道玩弄权术,并无半点为君该有的担当,不过是占着嫡长的名分,将来就算坐上那个位子,也不过昏君耳,皇上子嗣单薄,平安长大的也不过那几个,这些年我冷眼瞧着,没一个中用的。朝中世家根深蒂固,杜党又权势日盛,人人都想着怎么为自己谋到更多的利益。盛京之外,藩王势大,尤其是江夏王,迟早会反,内忧外患的局面,太子是压不住的。”

“想必他自己也很清楚,他的位子不会稳,所以一接手朝政便迫不及待的打压明瑜,生怕被朝臣议论堂堂太子还不如一个郡王。”

华阳长公主冷笑:“他要真有本事,就去削藩啊,再肃清朝堂党争,陛下想必很乐意让他去做,可这两件事,他一件也做不到。他们针对明瑜不过是心虚罢了,当年皇后为了杜氏的权势,设计大将军死在边关,那年明瑜才四岁啊。这十年来她高居凤座,只怕每见一次我们,夜里便要做一场噩梦。”提起封大将军,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刻骨的恨意。

元曦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姑母放心,恶有恶报,杜氏和太子,都会付出代价。”

长公主也只是在元曦面前才敢说起,杜氏根基太深,手脚又太干净,她手上没有切实的证据,奈何不了他们。她毕竟久居深宫,早学会了掩饰情绪,平日里见到皇后和太子也都只假作不知,倒从未让他们看出一丝端倪。

“说起明瑜,我倒是许久不曾见过他了,明瑜近来可好?我可听说他又被姑娘当街围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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