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新年方过,今年街上却少了些热闹的气氛。

宫中贵妃薨逝,皇帝下旨举国服丧三月,禁嫁娶礼乐,连除夕宫宴都一并取消。

据说贵妃头七刚过,皇帝就病倒了,如今朝中已由太子监国,一时间东宫门下属臣皆宾客如云,都盼着在将来的新君面前谋个出路。

太子是皇后嫡出,外祖又是丞相,顺利继承皇位可谓是板上钉钉之事,近来也有不少大臣将主意打到了太子的亲事上,虽碍着宫中禁令,却已经私下谋划起来。

太子虽然早已及冠,东宫美人也有不少,但却迟迟未娶太子妃。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太子妃的位子皇后早就为自家侄女备好了,只等那位杜家小姐及笄。

不过太子妃争不过,还是可以考虑一下别的,将来太子登基,说不定也能做个贵妃,就像这沐贵妃,虽是出身民间,却深得皇帝宠爱,街市上还有不少话本子暗暗传唱帝妃深情。

不管朝臣如何想,近来元曦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宫中不出,等着皇帝的旨意。

晨起无事,她翻出了从皇觉寺带回来的东西,里面专门有一个小箱子,装着谢允洲送给她的东西。

她打开了信件,又读了一遍。

第一次见到谢允洲时,她还不到七岁,被送往皇觉寺祈福,身边只有两个皇后赐下的大宫女。那日恰逢上元,家家团圆的日子,伺候的宫女溜出去玩了,她一个人躲在后山哭,谢允洲便是那时出现的。

十二三岁的少年,却穿了身黑衣,显得十分老成。

见她哭个不停便坐在她身边问她:“小丫头,你哭什么?”

她没搭话,他也没走,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哭,直到她哭累了,他才掏出帕子来,认认真真的为她擦干净脸。

“不开心就哭,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眼睛不都得哭瞎了?我看看……眼睛里的星星都哭没了。”他捧着她的脸,眼里一片戏谑。

“不过你还小,要是实在忍不住,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来听你哭一场,把一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再好好去过下一年。”

“你说的是真的?”六岁的元曦抓着他的袍子确认。

“当然是真的,我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

那日烟火漫天,可她只记得,他捧着她的脸为她擦眼泪时,眼中的光,那比烟火还耀眼。

只是不知允洲哥哥如今成亲了没有,可还记得她,又为什么消失,不再来看她了。

她从前读的话本子里,有情人总是要经受种种磨难才能在一起,是不是她和允洲哥哥也得经历些磨难才能重逢啊。

那天华阳长公主问她对亲事的打算,其实她一早就想好了。

等到宫里的事尘埃落定,她就去封地好好的做一个闲散公主,不再过问朝事,赏花听曲看美人,这才是人生乐事,再问问允洲哥哥愿不愿意给她做驸马。

他应当是愿意的吧?

为此她才在回宫后处处争权,参议朝事,笼络大臣。

毕竟,若是太子登基,皇后绝容不下她。

可若是明瑜——

明瑜向来与她亲善,更胜于亲姐弟,而且相较于太子的独断专权,明瑜敏善好学,又有仁德之心,才是明君之选。

还要找到瑶姨,月神令还在她手上,母妃交代过,一定要将月神令还给瑶姨。

南疆信奉月神,以月神令为圣物,大祭司代代相传,执月神令掌南疆。

母妃正是出身南疆,她与那一代大祭司谢翎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早早订下了婚约,大祭司将月神令交给了她保管,可惜母妃当初负气远走,没过多久南疆就出了事,这枚月神令也没能再还给他。

后来母妃养了一些流落在外的南疆孩子,组建了青衣卫,也曾四处派人打听,却始终没能找到大祭司之妹谢瑶。

这么一看,她要做的事可还真多。

元曦支着下巴摇头,竹苓小跑着进来,脸上笑盈盈的。

细辛拉了她一把:“你可稳重些吧。”

竹苓眨了眨眼,表示下次再改。

“殿下,方才长春宫那位又在闹事呢,哭着喊着冤枉,非要见陛下,宫人不敢拦她,让她冲到了太和殿外,可陛下没搭理她,任她闹,闹了半天没趣,被人架回去了,还被太后娘娘训斥了一顿,说她当众失仪,让她好好反省呢。”

元曦一时不知该说她蠢还是说她胆大。

当真以为没人能发现她做的事吗?还敢在这个时候去父皇面前喊冤,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当她多冤枉。

二十年过去,又是在这最不讲情分的深宫里,按说多深的情意都该烟消云散了,不过这位中宫却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善妒且不讲理。

或许是这些年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些吧。

“由她闹吧。”元曦并不放在心上,将东西收进箱子里让细辛放回原处,细辛接过照做,看着箱子有些犹豫,听见竹苓又在叽叽喳喳的说起别的事,终究按下了心思,决定再等等。

“最近还有不少大臣都在走东宫的门路,陛下这一病,倒是把那些牛鬼蛇神都招出来了,个个恨不得女儿明天就嫁进东宫好做娘娘,不过杜家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依奴婢看,太子对他那个表妹也不怎么上心。”

“皇后一旦被废,杜党只怕就会着急送杜小姐入东宫,好确保手中的权势。”太子未必乐意做杜氏的提线木偶,就看他会不会念及旧情,给杜氏这个面子了。

————

午后,元曦照旧在小佛堂抄写经书。

母妃是不信佛的,从前却也爱抄经,说是为了求个心安。

她从未去过南疆,只是无数次从母妃嘴里听到关于南疆的旧事。

母妃记忆里的南疆,四季鲜花盛开,民风淳朴,像个遗世独立的桃源。

或许正是因为那些回忆太过美好,母妃才会这么恨一手策划南疆之变的杜钧年,处处与皇后作对。

对于南疆之变,她并非亲历者,所以无法体会那种恨,也能清醒的意识到,以杜钧年的立场来说,这件事他并未做错。南疆古来就是边界地带,不受各国管辖,拿下南疆对于大魏和父皇,是开疆拓土的功绩。只是母妃的夙愿,她不能不完成,更何况杜钧年害死封大将军,封将军乃国之良将,社稷之明臣,却死于朝堂权术,此事她绝不会放过。

这几年她也搜集了不少证据,只要找到最关键的一环,就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竹苓和细辛都不会进来打扰她,今日二人却站在门口,脚步声迟疑,显然是有事。

元曦放下手中的笔,将人叫了进来。

“殿下,您还记得宋城吗?”

“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他怎么了?”

“太子近来新得了个美人,十分宠爱,这美人有个好赌的哥哥,前两日在西街调戏民女不成,竟将人打死,那还是个小官吏之女,家人告到大理寺,大理寺卿一看跟东宫有关,案子都不敢接,那小官吏还被免了官。他家就这么一个独女,求告无门,当娘的当夜就投了缳,可第二日竟有人上门送了三副棺材,那小吏一见便知是东宫的手笔,想要撞死在棺材上,被及时赶到的宋少卿救下了,宋少卿一向为官正直,为此找上了太子,刚进了东宫的门就被扔了出来,在家养了两天伤,今日入了宫,正在奉天门外跪着求见陛下。”

元曦沉着脸问:“朝中就无人规劝太子?”

竹苓道:“谁敢啊,当初陛下加封您时,那些大臣个个叫着要撞死在承天殿前以谏君王,却也没见谁真敢去撞,怕惹急了您,做下一个孙德振,血溅承天殿。这次闹出了人命关天的事,更是都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说话了。”

元曦心知朝堂弊病深重,故而她参政以来尽力提拔新人,有才干者不拘出身在她这儿都能得到重用,可党争之祸非一时可除,她也不好插手太过,如今的朝堂,都是各怀各的心思,真正肯做事敢做事的没几个。长此以往,只怕元氏江山可危。

“竹苓,你去打听打听父皇现在在哪儿,让流晏立刻去找当日在场的百姓,西街之事也好,东宫之事也好,不可能无人见过,太子自大,必然还没有对目睹者封口。细辛跟我去奉天门,太子如今监国,只凭他一个大理寺少卿,怕是见不到父皇。”

奉天门外,赭色官袍的青年文官正跪得笔挺,脸色已经隐隐发紫,正是大理寺少卿宋城。

他已经在此处跪了两个时辰了,却无人肯为他通报一声,由此可见太子可当真是——

“宋大人。”

宋城转头看见元曦,眼中有了几分喜色,忙拱手请安:“见过长公主殿下。”

“宋大人免礼,有什么话您还是先起来再说吧。”说着细辛上前几步,去扶宋城。

他道了声谢,避开细辛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结果因为跪的太久,踉跄了一下,幸而细辛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宋城有些窘迫,连连道谢,又道:“臣腿脚不太好,让殿下见笑了,还请长公主殿下为臣通报一声,臣有要事求见陛下。”

“宋少卿的来意,本宫听说了,只是父皇如今不理朝事,太子监国,您为此事得罪太子,岂非得不偿失?”

宋城正色答道:“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微臣十年寒窗,就是为了上报天子、下报百姓,盛京乃天子脚下,民为邦本,百姓之事非小事,就算是权贵也不能胡作非为,太子身为储君,更当以身作则。可太子殿下不仅不愿管,还纵容底下人将苦主免官,微臣只能求陛下为民做主了。”

“宋大人可想过,你今日或许见不到父皇,就算见到了父皇也只会交给底下官员去审,难保不会有第二个惧怕太子问责的大理寺卿。”

宋城听完一笑,似是并不将元曦所说放在心上:“天地间自有公道,微臣愚钝,行不来官场权术,也学不会媚上欺下那一套,但为求一个公道,微臣九死不悔。更何况,殿下今日出现在此,微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元曦也笑了:“宋大人可真是个难得的好官,不过你就这么肯定本宫会帮你?”

“微臣与殿下没打过交道,但殿下的为人臣还是有所耳闻的,泰和十八年修河款贪污一事不就全仰赖殿下才能查明真相,惩戒贪官孙德振吗?微臣相信殿下既然知道了此事就绝不会坐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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