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只在晋州待了一日，第二日入夜便带着姜欢的灵柩离去。

蒋宇成府上的冰几乎全被搬空，所幸有了先前商议出的说法，梁恒只要先带着灵柩到边关与卫雁竹会合，再一同回安陵。

送走梁恒，元曦也得回盛京了。

离京时还是盛夏，如今都已是深秋，昨日细辛来信，说京中近来并不太平。

不知为何，想到晋州这种种事端，元曦心中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杜寒烟要带着赵蔚主仆回云阳，元曦想着横竖纪止要回江夏也得途经云阳，不如让杜寒烟他们跟着纪止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谁知纪止听完这话竟拒绝了。

“带上她们倒不难，只是阿曦，谁跟你说我要回江夏了？”

元曦诧异，催他回去的信多得都快把鸽子的腿飞细了，他还不回去？

“你在晋州还有什么事没做完不成？”

“只是我前日收到姑姑的信，说她忧思难解，频频梦见亲人故乡，我特意去给她老人家看一眼，以解她的思乡之情罢了。”

什么玩意？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世子从文远侯府告辞也不过才小半年，还要回去接着住？”

纪止无奈摇头，叹着气道：“姑姑膝下无子女，就我这么一个侄儿，我若再不贴心些，她还有何人可指望呢？”

元曦当然不会信这种鬼话，见纪止打定了主意，只好另外遣人护送杜寒烟几人，又令竹苓收整行李，明日启程回京。

这一日洛景和下了朝，如往常一般准备出宫，却在一处宫门拐角撞上个宫女。

宫女低着头，脚步匆匆，手上还端着盘果子。

没等洛景和说话，宫女便吓得跪在了道旁，头垂到地上，请罪求饶。

洛景和本不是会因这种小事计较的人，但他今日却一反常态的停了下来，客气地朝同僚拱了拱手，示意他们先行。

一起出来的几个朝官虽有疑惑，也只猜测着许是他今日心情不好，这小宫女正巧撞上了，他要借机发作几句。

于是都识趣的没有多问，相携着走了。

洛景和唤起宫女，将人带到了僻静处，这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宫女正是宜宁身边的幼织，宫中宫女的服饰都有定例，宜宁即便不得宠，身边的大宫女也不该穿着低等宫女的衣裳，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幼织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这才低声对洛景和道：“公主让奴婢给大人传几句话：太子将要逼宫，时间就在这几日，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大人想个法子将消息传给永宁长公主。”

洛景和今日上朝时就注意到宫中的巡逻似乎严了不少，惯常出入的宫门处值守侍卫也变成了陌生面孔。

原来是太子。

但他另有担忧，问道：“公主现在可还安好？”

宜宁公主前几日尚且还能出宫见他，今日就到了需要让幼织如此躲着人通知他的地步，想必是太子已经暗中动手，宜宁公主已经出不来了。

幼织眉目间亦有忧色，但还是回道：“公主让奴婢转告大人不必担心，她如今还好。只是太子以教导为由往我们宫中派了几个嬷嬷，殿外也增加了看守的侍卫，公主没办法轻易离开。”

前半句是宜宁的交代，后半句是幼织自己加的。

既然公主这么相信洛大人，那把公主的处境告诉洛大人，说不定他会有办法护着公主。

洛景和安抚道：“无事，太子不会对公主做什么的，最多也只是限制她的行动，你回去告诉公主，我会立刻把消息传出去，请她安心等候。”

他语气沉稳，极大地安抚了忐忑不安的幼织。

见幼织点点头，洛景和又道：“劳烦幼织姑娘照顾好公主，若有什么事立刻想法子通知我，太医院的陈太医和我有几分交情，若联系不上我可以去找他。还有，太子若是想做些什么，让公主千万忍耐，不要在这个时候跟他对着干，以免惹怒太子，狗急跳墙。”

幼织认认真真记下他说的每一句，见他没有别的吩咐，端起先前那盘果子，屈膝行了一礼，复又低着头匆匆离去了。

洛景和也出了宫，照例去了刑部，只在午间吩咐亲随回家取了趟落在家里的卷宗。

一场雨落，盛京的秋，快要结束了。

威宁侯府。

齐立宽是威宁侯长子，深得皇帝信任，年方而立便做了禁军统领。

书房之内，威宁侯父子并齐二爷齐三爷都在，正商议着接下来的打算。

靠着齐二爷的谋划，威宁侯已经说动了太子两日后起兵。

齐三爷难得有些迟疑，道：“可此事变数太大，太子万一真的造反成功，我们可就进退维谷了。”

威宁侯怒目：“我们如今难道还有退路么？只有赌一把。”

齐立宽道：“三叔放心，太子绝不会成功，二叔已经全部计划好了，只要太子一入宫，我就会封闭宫门，爹会亲自守在宫门前，到时就说是太子的意思。他入宫不能带太多人，必定还是要倚仗宫内的禁军，等太子到了太和殿，在皇上面前坐实了逼宫造反之事，禁军就会反水，拿下太子轻而易举。”

齐二爷接着道：“事后大哥和立宽再向皇上请罪陈情，先前种种皆是受太子胁迫，看在护驾有功的份上，皇上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齐三爷便点点头不再多说。

几人又复盘了一遍整个计划，确认其中细节。

威宁侯特意嘱咐道：“记得提前派人护着你小姑姑，到时一乱起来只怕我们会顾不上。”

“父亲放心，我手下有几个可用的亲信，俱是武艺高强，定不会让小姑姑出事。”

与此同时盛京城内的一处普通民宅。

做妇人打扮的女子挎着个菜篮进了门，回身关门前无意般抬眼扫了一圈，才将门彻底合上。

进了屋中，等候了一个时辰的暮去站起来迎上前问：“如何？”

朝来随手放下菜篮，点头回道：“都安排妥当了，所幸先前主子埋下的暗桩还在，太子会在两日后动手，威宁侯府的长子是禁军统领，他们已经归顺太子了。”

暮去皱眉：“只怕未必是真心归顺。”

朝来轻笑一声：“那又如何，棋子罢了，多这一颗不多，少一颗也不少，无关大局。”

暮去闻言，细细的长眉往下一压，明明是端庄柔善的相貌，却无端端透出一股狠戾来。

“这一次太子必须死，主子已经等得太久了，南疆的旧人们也已经等得太久了。太子和皇帝，这对父子一同上路，到了底下也好向主子请罪。”

主子生前一直以为南疆的覆灭只是杜钧年向上爬的手段，若不是她们意外得知真相，真正的凶手还会一直隐藏下去。

公主与皇帝毕竟是血脉至亲，不能由她动手，那就她们来。

灭族之仇，算计主子到死之恨，都要他拿命来偿。

“可公主那边要是知道了我们该如何交代？毕竟此事算是你我自作主张。”

“怕什么，若是主子还在，知道了真相，也一定不会放过真正的凶手。”

说到此暮去突然叹息了一句：“其实我倒是觉得幸好，主子到死都以为是杜钧年一手谋划，否则若是让她知道皇帝才是幕后指使之人，她要如何面对呢？委身于仇人二十年，还生下一个女儿，以主子的性子，只怕会做出更决绝的事。”

朝来也道：“是啊，皇帝为了一己私欲做下这种种恶行，主子必会将罪过往自己身上揽，她对大祭司本就有愧，幸好她不知道。”

当年沐鸢赌气离开南疆，虽然她也有武艺在身，谢翎却仍不放心，遣了手下护卫中功夫最好的两个女子暗中跟随，正是暮去朝来。

南疆变故来得突然，她们远隔千里行踪不定，直到察觉到和南疆断了联系才意识到不对，再回去时，只剩一片焦土和断壁残垣。

她们看着沐鸢一路奔向大祭司所住的屋子，看着沐鸢一无所获，最后坐在废墟里痛哭，边哭边四处翻找着可能留下的任何一点点线索。

她们也现了身，四处找寻着。

残尸断臂，染血的泥土，都是此后二十年不能消散的梦魇。

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没被放过，此等行径，畜生不如。

她们找遍了族中，整整三个日夜不曾闭过眼，但最终一无所获，大祭司的尸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开始她们还觉得这或许代表着大祭司没死，他只是逃走了。

可最后沐鸢在她从前住的屋子里，看见了满地的血，还有一截熟悉的衣料。

那是她离开前为谢翎亲手做的衣裳。

她们没有在南疆久留，暮去朝来看到了青衣卫留下的记号，顺着记号两方会合后，从青衣卫救下的幸存之人那里得知了南疆发生的一切。

大祭司的确死了，他是服毒自尽的。

只是尸身却不翼而飞了，他们只能解释为是有其他的南疆人偷偷带走埋葬了。那之后，沐鸢一直追查，查到了杜钧年身上。

杜钧年凭此大功封相，杜家权势滔天。

为了复仇，沐鸢改换身份，入了宫廷。

整整二十年，才终于扳倒杜家。

可原来，一切都只是皇帝的阴谋。

“公主此时应当已在回京的路上，传信给流晏，拖一拖公主，让她不要太快回到盛京，这些事有我们来做就足够了，不要再把公主牵涉进来。让他们先斗，最好等皇帝和太子都死了，公主再回来，到那时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扶郡王上位。”

“好，我这就去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