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的侍卫将马车稳稳停在沈府门前,车帘被轻轻掀开时,暮色已漫过门楣,大门前的石狮子在暮色里显得极为阴郁。
沈曦扶着侍卫的手掀帘下车,裙摆扫过车辕,沾了点尘土,她轻声踮着脚刚把府门的插销拨开,后颈就被人轻轻一捏。
沈曦吓得差点蹦起来,回头见沈墨斜倚在门廊柱上,手里还转着个刚摘的海棠果,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偷溜回来的?”他挑眉,指尖把海棠果抛了抛,“世子府的墙不好翻吧?我瞧你裙摆沾了草屑。”
沈曦拍着胸口喘气,脸上热起来:“阿兄!你吓死我了!”
沈墨此时却发现了她穿的不是白天的裙子,还是她从未穿过的粉色。
沈墨低头看她,目光落在那身粉裙上,眉头微挑:“这裙子……可不是你早上穿的那条。”
沈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辩解道:“我翻墙进世子府时,裙角勾在墙头的碎砖上,撕了老大个口子。”她抬眼飞快瞟了沈墨一下,“世子瞧见了,许是觉得我那模样太寒碜,便让侍女取了这件新的来给我换上。”
话刚说完,就见沈墨指尖转着的海棠果停在半空,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目光掠过她裙摆——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针脚平整得不见半分线头,分明是精心裁制的新物。
他喉间低低“嗯”了一声,海棠果“啪”地被抛进嘴里,含糊的咀嚼声里,他抬眼看向沈曦:“既去的是世子府,为何偏要翻墙?女子家这般偷偷摸摸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沈曦心想,怎么反倒她被审问了?明明是阿兄的错……
她忽然踮脚凑近,眼神亮得像揣了证据:“我就是怕走正门要跟世子打招呼,还不如翻墙来得痛快,直接去后院偷走雪球就好了。对了……世子同我说,他瞧见是阿兄你把雪球塞进马车的……”
“世子瞧见了?”沈墨心下一惊,暗道不好,眼底剩几分刻意维持的镇定,“他瞧得真切?”
沈曦见他这模样,反倒来了底气,下巴微微扬起:“世子说‘好像是’,虽没拍着胸脯打包票,可总归是瞧见个影子的。阿兄,你还有什么话说?”
“哈哈哈哈,死丫头,他定是看错了,话说雪球呢?你没抱回来?”沈墨尴尬的笑笑。
“不是阿兄塞到世子那的吗?我便让雪球在那住着了。”
“这怎么好麻烦人世子呢!你这丫头!”
沈曦眼珠一转,凑近沈墨肩头晃了晃:“有什么麻烦的?雪球那小东西精着呢,定是瞧着世子府的点心比家里的精致,赖着不肯走了。再说了,世子都没说麻烦,阿兄倒替人家操起心来,莫不是在害怕什么?”
沈墨被她戳中心事,辩解起来:“胡说什么!我是怕雪球扰了云昭清静。”
“行了阿兄,那就麻烦您下次帮我接下雪球咯,我乏了先睡了。”
沈墨望着沈曦转身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化作一声轻哼。
待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两圈,眉头拧了又松,松了又拧,末了对着空气低声咕哝:“该不会被她知道了吧……”
同时间的元府内,烛火摇曳,映着元太傅沉郁的脸。
元太傅的声音里更多的却是不容置喙的威严:“元家悉心教导你数年,琴棋书画、权谋算计,只盼着你能争气,早日坐上皇后之位,为元家稳固权势。”
元静娴垂着眼帘,轻声应道:“叔父教诲,静娴记在心上。”
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可微微泛白的指节却泄露了她的紧张。
元太傅哼了一声,起身踱了两步:“记在心上不够,要刻在骨子里!奈何芷兰是个不争气的,样样都学不好,元家只能靠你了。”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卷密报拍在桌上:“前日宫里传来消息,如今太子需要多方势力站稳脚跟,他是圣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你现在好好坐上太子妃之位,让他看到你的不同,更要让他知道,你元静娴能助他登上皇位。”
“元家给你铺了路,能不能走到头,全凭你自己的手段了。”
“叔父放心,静娴不敢辜负元家栽培。”
元静娴站在烛火下,她看着袖口被捏出的褶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无奈的笑意。
前程?她的前程,从来都和元家的权势牢牢系在一起,一步也由不得自己。
元芷兰不争气,所以这份“争气”的担子,便非她莫属了。
可谁又问过她,想不想要这份“争气”?
小时候跟着先生读书,她偷偷在书页边角画燕子,被叔父发现,狠狠训斥了一顿……
“静娴,你可还知道你的名由?静娴二字,当配静气与慧心,你身为元家儿女,将来要为家族撑起重担,怎可耽于闺阁闲情?往后再让我见着这些,就罚你抄百遍《女诫》,好好醒醒神。”
那时她不懂,天下那么大,与她一个女儿家有什么相干?如今却懂了,元家的天下,从来都系在她们这些儿女的裙摆上。
太子,东宫,皇位……这些词语像棋盘上的棋子与她捆绑在一起,而她,便是叔父选中的那颗,要落进最关键的位置。
连自己这名字里的“静”与“娴”,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在,而是为了被打磨成合时宜的模样。
元太傅从袖中取出一张素色请柬,轻轻放在元静娴面前:“城西的听松阁后日有场雅集,太子近来常去那里与几位文臣品茗论画,这帖子,你拿着去。”
元静娴抬手将请柬轻轻拿起,应声道:“叔父的意思,静娴明白了。”
“明白就好。”元太傅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离去。
太子常去听松阁与文臣品茗论画,品的恐怕不只是茶,论的也未必全是画。
叔父把帖子递到她手上,哪里是让她去凑一场雅集的热闹,分明是让她往那“惊雷”暗涌处走一遭,还得在雷声未动时,先让太子看清她这颗棋子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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