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义气

田唯的话说得难听,何姐的脸色登时就挂不住了,她一拍桌子,差点儿像古时候的封建官僚一般,要怒斥田唯“放肆”,但她随即瞟了一眼手旁的本子,压下怒火,顿了顿,颐指气使地回道:“当然有证据,只是你还不够资格知道。”

其实,田唯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本子里夹着一只录音笔,录音中的红灯一直亮着,所以,她一直控制着,不敢乱说话。

然而此时,看着何姐的嘴脸,田唯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她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底层员工,也经常被老陈批评教训,但被叫到小黑屋里,让人指着鼻子说不够资格,还是另一番风味。内心憋屈难受,只想大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喊了也没用,只是发泄愤懑,她可做不出什么掀桌子、踢凳子的忤逆行为。

何姐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调整了下情绪,很快又恢复了邻家大姐般的亲切,她再次语重心长地开口:“原本公司是想将你和陈然一并处理的,是我惜才,硬将你保了下来,还特意给你这个立功、向公司表衷心的机会。你不要不识好人心,伤了真正维护你的人。”

“我问心无愧,我相信老陈也是。公司要想处理我,就拿出证据,走正常的程序,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田唯压根儿不理会何姐貌似怀柔的虚情假意,浑不吝地回道。

“丫头,你还是太年轻,你相信老陈,谁相信你?公司比对了近一年你们项目上策划支出的款项,相同的工艺材质,物料制作费用比其他项目高出不止10%。你是经手的,陈然是审批的,这多花的钱进到谁的口袋里,可是不难查的。”何姐没想到田唯这般难缠,眼看着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不放点儿猛料,是套不住她了,终于挤出了点儿实料来。

“确定工艺材质相同吗?公司只有清和居一个豪宅项目,其他都是刚需大盘,对物料品质要求是不同的。清和居为了彰显品质,都会用更好的材料,更复杂的工艺。而且就算是工艺材质相同,物料的尺寸不一样,制作的数量不一样,费用也会有差异。比如印刷,尺寸不合裁,费用当然更贵。大盘项目到访客户多,需要印刷的物料也多,就说户型图的印刷数量吧,就是我们项目的十倍不止,印刷一万份和一百份,费用能一样吗?每份分摊下来的打样费、开机费、运输费,指定不一样,我们才贵了10%,这还是我们用广告效应,帮乙方打名气等说辞,硬磨下来的。”

田唯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话,但在何姐听来,都是狡辩,她见田唯没被吓到,想了想,便决定抛出更大的筹码:“你可以嘴硬,但证据我们拿的充分,也不想和你在这里争什么口舌之快。我问你除了营销费用的猫腻,你是不是还和置业顾问做扣,妄图骗取公司的全民营销奖金?”

“什么叫妄图?骗了就是骗了,没骗就是没骗,难道想凭揣测,就给我安罪名吗?”田唯没想到还真被销售经理老于说中了,公司真拿了俞冠那套房的首访渠道,来追究她。她即使问心无愧,也知道这件事儿压根儿说不清楚,虽然回怼何姐的话说得依然硬气,但心里已经没了底气。

何姐老谋深算,一眼就看出了田唯的外强中干、言不由衷,她经验老道,节奏掌握的极好,赶紧收回了挥出处的大棒,将腐蚀防线的糖果递了过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这些和陈然的问题比起来,算不上什么。我可以替你说情,让公司网开一面,不去计较。只要你把陈然贪污营销费用,收取乙方贿赂的事情,知无不言地告诉公司,帮公司挽回损失,就算是戴罪立功,怎么样?”

“何姐,我应届毕业就入职了咱们公司,老陈一直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带岗人。他在我这里无论是工作指导,还是言传身教,虽然不能说无可挑剔,但至少是尽心尽力的。很多时候,甚至像老父亲似的,恨铁不成钢,恨不能拔苗助长。好在,我觉得自己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成长得还挺快的。清和居的策划工作,我做得不说优秀,但至少按部就班,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今天,你把我叫来说了很多,我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老陈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没有什么可说的。您可以追究我失察或者怎样,但我确实在这方面帮不了你和公司。”到了这个时候,田唯反倒是平静了下来,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姐的话威胁不到她,只是觉得失望又无力。

何姐的脸色难看至极,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却依然没有从田唯这里套出半点有价值的只言片语。她沉着脸,甩出一张《保密协议》,让田唯签字,嘱咐她今日的谈话内容,一个字也不能对外说。

田唯回到项目,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心不在焉。她想,自己能在这里的日子,也许不多了。老陈的风波一定会波及到自己,而今天她回应何姐的态度,必定不会给自己带来好的结果。

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到底对老陈了解多少,与其不分青红皂白地义气维护,不如果断抽身,任其发展。

但她真的有些舍不得这个项目,她毕业来到这儿时,项目的售楼处刚刚建好,还没开盘。清和居就像是一棵小树,她虽然只是众多园丁中的一位,但也是见证了小树渐渐枝繁叶茂的成长历程。

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经手的第一个项目。她本来是学化学的,做营销策划属于改行。零基础做起,到现在可以独自支撑一个项目,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这其中付出了多少汗水。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办公室里的那盏孤灯,就像是悬在无尽暗夜中的一抹微光,也像是无边汪洋中的一座孤岛,正是她现在处境的写照。

一行泪水静悄悄地流了下来。她不想离开这里,但公司要把她赶走,她也没法赖在这里。

她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心情工作了,索性摆烂地刷手机,看小视频。但看什么都觉得没意思,最后只好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什么都不干,只是发呆。

没过多久,韩思思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见田唯不忙,一把拉起她,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去哪儿?”田唯问。

“医院!筱妤进ICU了!刚才任迪妈妈打来电话,我在旁边听到的。”韩思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

她借了王梓的车,载着田唯,横冲直撞的,不到五分钟就开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田唯比她熟悉路线,带着她直奔ICU。离ICU还有段距离,她俩就被医院的工作人员拦了下来,说需要安静,不能奔跑,又说只有病人家属能在玻璃门外看看,无关人员不许靠近。

韩思思着急,问田唯:“孩子才那么大点儿,能挺过去吗?”

田唯摇头,忙掏出手机给俞冠打电话,响了半天却没有接通。任筱妤的管床医生原本是钱润琪,结果这个不靠谱的人,三天两头停职,就被安排着换成了俞冠。所以,俞冠现在也许正忙着抢救,根本没时间接电话。

“要不给钱少打个电话?”韩思思也开始翻手机通讯录。

田唯拦住她:“别打了,钱少还停职呢。他们老板现在连医院都不让他进,打了也没用。”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气,都感到束手无策,最后只好在ICU外,并肩盘腿席地而坐,想等任迪出来,打听下孩子的情况。

即使是家属,隔着玻璃也不能久待,任迪和孩子姥姥很快被赶了出来。姥姥哭得老泪纵横,心痛不已。任迪倒还算冷静,拉住母亲,低声劝道:“不能再犹豫了,妈你别管了,我做主,同意手术!60%多的成功率,也比100%没救好。”

姥姥吸着鼻子,哽咽着问:“你真想好了?医生可是说了,就算是手术成功,她也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样。切除脑垂体不长个儿都算不上什么,还会有其他脑功能障碍,智力也会有问题。孩子那样活着,也痛苦啊!”

“我只要她活着!妈,如果是我,你会怎么选择?”任迪终于泣不成声,孩子姥姥愈发地悲痛,上前一步,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田唯和韩思思手足无措地站在娘俩身后,看着当前的情形,怕火上浇油,压根儿不敢贸然上前询问孩子的情况。

白主任步履匆匆地从ICU里出来,任迪连忙上前将他拦住:“主任,我同意给孩子做手术了。你帮忙安排,能不能赶紧把手术做了?”

白主任无奈摇头:“孩子现在的情况,做不了手术,先看看能不能度过危险期再说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这是田唯第三次见到白主任,忽然觉得他苍老了许多,虽然脸上还是没有什么皱纹,但原本左额角仅余的那缕黑发,不知何时起已经变成了斑驳的灰白色,用不了多久,他应该就会满头花白,再无一缕青丝。

任迪被白主任拒绝,忽然双腿发软,摇晃着再也站不住了。孩子姥姥毕竟年纪大了,有些扶不住她,眼瞅着要被任迪带着摔坐到地上,韩思思连忙冲过去,将任迪扶住,顺势也将姥姥的身形稳住。

“孩子不管怎样,现在还活着呢!你不能倒,她需要你!”韩思思对着任迪大声劝道,想刺激她重新坚强。

任迪的眼神果然重又蕴满了斗志,她伸手握住了韩思思的手,像是给自己打气:“筱妤需要我!我不会放弃,她也不会放弃!”

田唯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像是有把钝刀子,一下下地割着,只觉得阵阵麻木的疼。她什么也做不了,没有钱,没有医术,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她怕之前曾怡母女在手术室外的那一场惨烈悲剧,会在ICU外再次上演,而她却再没有勇气去亲历一次了。于是,她给韩思思发了条信息,借口说自己要去探望曾怡妈妈,转身悄悄地离开了I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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