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身红衣,宛如一朵刚承天地自然凝露的垂丝海棠,好似轻微一掐便要滴出水来;又好像天边四满溢开的云霞,在氤氲水汽中灼灼燃烧,直要将人的目光都剥夺了去。
衣摆很长,拖在地上,随着来人不紧不慢的步履,在地上拖出一道蜿蜒水渍。
晏临今日怎么穿得如此艳丽,宋连凝着那人,脑子晕晕乎乎地想着。
浸了水的衣衫不再轻盈飘逸,湿哒哒地裹在身上,又随着步伐被扯开,再覆上,藕断丝连地缠绵着。
衣衫下的身子白细颀长,每一寸的肌理起伏都被隐隐约约勾勒着,欲说还休,欲拒还迎。
宋连吞了吞口水,心道他若是还习武,这腰恐怕还会再结实些,不过现在也很好,若肌肉块头太大就没这么美了。
乌发湿垂,乖巧地贴在腰腹上,偏偏几缕发尾调皮地打着钩,水珠顺着发束凝结、滚落,又被挽留,在发丝上摇摇欲坠。
空气有些太热了,蒸得宋连昏昏欲睡,意识迷离,眼神痴痴。
他走得更近了,近到宋连看见他眼睫上挂着水,眼尾处飞着红,像吃了酒。又闻见那若隐若现的淡淡奶香,多大的人了,宋连小小地暗自笑他。
暖光昏黄暧昧,衬得那人唇色嫣红,像个勾魂摄魄的妖精,还得是海棠成了精化成的男妖,宋连舔舔嘴唇。
眼见晏临离得更近了,却好似未曾发现自己一般,竟要伸手将这黏了水的衣物脱去,如玉般的肌肤在空气中一显——
“你又装睡。”一声携着促狭笑意的声音钻入宋连耳朵。
宋连惊得登时睁开双眼!
世界突然从静谧中被拉了出来,铺天盖地的声音席卷而来,在脑中轰然炸开。蝉鸣聒噪,仿佛就在人耳边横冲直撞;日头曝晒,钻过窗帘间的小小缝隙闯入屋内,满室亮堂。
溪州的辰光一点不似京中温煦,一大早便亮出震人的气势来。
方才梦中的旖旎景色被这阳光照得格外羞耻,宋连坐起身,烦躁地揉着乱糟糟的头发。
她本就眠浅,昨夜一夜更是未睡得安稳,初来乍到,和衣而睡,连那裹胸也没摘了去,短刀就放在趁手的枕头下压着。
谨慎一夜,偏偏清晨又糊里糊涂梦了周公。
宋连起身下榻,手伸进包袱最里层好一番翻找,捏出一粒药丸迅速丢入口中,拿起桌上昨夜留下的水便咕咚吞下。
神识清明了些,都怪晏临,她几时也未做过这么荒唐的梦,肯定是昨夜被他吓到了。
也不能就因为昨夜自己表现得慌乱了些,便让晏临起了疑吧,宋连放下杯子心神不宁,皱眉立在桌旁,屋外蝉鸣不断,一大早就蒸着腾腾暑气,搅得人心更乱。
不过晏临的种种行为,也让宋连心生疑虑,虽说她未与太多人打过交道,但也觉得寻常男子之间交往不该亲昵至此。
她晃晃脑袋,想把荒谬的念头抛掷脑后。
此时最重要的,还是确保自己身份无疑,当男子的时间比她做女子还要长了,难道真还能叫人瞧出端倪?
宋连哗啦几声泼水洗脸,双手随便抹了几下就当是洗完了。双手胡乱地在脑后几绕,一个略显潦草的头发就挽好了,再束上一个青色发带,也算是个伴读模样。
她刚推开门,就听见了楼下隐约传来些动静。
那头蒋明川飞奔而来,兴高采烈说道:“你今个怎么才起,公子都在下面摆了好几桌棋盘了,热闹的很呐。”
“没睡好啊,瞧你眼下黑的,走走走,寻他们去,中午你再补觉。”蒋明川低下头仔细瞅了眼宋连神色,又一把火似的拽着宋连大步流星朝楼下走去。
一楼大堂果真挤满了人,就连门口都有人扯着脖子隔着人堆朝里面探去。
宋连拽住蒋明川,在楼梯口上停住脚步,在这也能瞧得分明,一溜五张棋桌,只见晏临背着身,游刃有余地顺次下过去,竟是同时与五人对弈!
炫技,纯属炫技。
围观众人有瞠目结舌者,有跃跃欲试者,有忘情叫好者。正下到精妙之处,棋桌旁有人看出了玄机,忍不住高叫一声好。
“楼上还有人在休息,烦请各位压着声些,白某不胜感谢。”
宋连歪着头看着晏临的背影,今日他穿着一身青灰色,瞧着倒是稳重文气许多。
一点也不像昨夜捉弄人的。
“你能睡到这时候,也多亏了公子,不然吵闹声都能掀翻这屋顶。”蒋明川不知从哪还掏出来一把瓜子,还递给宋连一些,咯嘣咯嘣嗑得美极了。
天字一号楼建得早,装潢陈设无一不透着古朴和陈迈的味道,要说隔音那是万万比不得遇仙楼的。
“开始多久了?”
“也就一个时辰吧,这第三轮都下了好一会儿了,也该结束了,”蒋明川一拍脑门,“都忘了你没吃饭了,饿了吧,走,去找四儿先拿点东西垫垫肚子。”
还没等蒋明川招呼,四儿已经眼尖地跑了过来,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
“莫小公子,这是白公子特意令我备下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引宋连来一旁僻静处的雅座坐下,“七宝素粥、梅花糖饼,还有这醉虾,公子特意嘱咐了,要剥了壳的。您小心烫,慢用,有事招呼我!”
刚说完四儿便一溜烟跑走忙去了,比之前天的寥寥几桌,今天可真算得上是门庭若市,几个跑堂的都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剥了壳的,宋连心中疑虑更深。
若说对待下属,自是不必自贬身价处处体贴,若说是对少时有缘的弟弟,有些举动不免过于亲昵。晏临,他到底是为什么呢?
宋连朝蒋明川勾了勾手,示意他将耳朵贴过来,压着声音道;“我与你接下来讲的话,你断不能告诉别人去。”
宋连将这些日子难以解释的种种换了个说法说给蒋明川听,模糊了身份,甚至又模糊了性别。
“你的意思是,你新交的这个朋友,她遇见了一个人,不仅体贴入微,还说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蒋明川沉思了一会,缓慢地小声问道。
宋连虽觉得他将自己的复杂心境,用“脸红心跳”这种女儿家的词语一笔带过,心里有些别扭,但细细想来也算是这么回事吧,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哪成想蒋明川还乐了,咧开嘴大笑不止,宋连立刻伸直了胳膊将他嘴巴捂住,瞧着四周人的眼睛都直直看着棋桌,无人在意二人这边,这才眼神警告他住嘴,等他收敛了神色这才放下手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蒋明川学着夫子模样,摇头晃脑,口中悠悠,“不过你什么时候有了红颜知己,她还能将这事说给你听?”
“这你别管了,”宋连端起碗喝了几口粥,颇有些烦闷,“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算了,也不能指望你,守口如瓶。”宋连给了他一记眼刀。
宋连一边吃着,一边又在脑中搜刮了一番,忽然,灵光乍现,竟叫她又想出了些什么来。
“若有人不娶妻不纳妾,身边只跟着男人,会出问题,这又是什么意思?”
晏父的话虽让宋连心头不适,但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蒋明川诗书不通,但自小爱凑热闹,与人拉话他最擅长,对这事或许能知晓个一二。
“小科,你父亲催你娶妻了?”蒋明川忽然正经了神色,端坐起身,甚至换回了称呼,更让宋连摸不着头脑。
“有话你就直说!”
“你才十八,还不急呢,是你父亲太心焦了,竟怕你是个断袖,”蒋明川低头咂舌,“你别怕,咱们男儿郎,必是要先成就一番事业再成家的!”
断袖?!她似乎在话本哪里掠到过这个词语,此刻又担心自己会错了意,声音短促又急切:“你说的断袖?”
蒋明川扭捏起来,眼神四处乱瞟,又一手抚上宋连肩头,似在宽慰:“你放心,你肯定不是,断袖——断袖可是喜欢男人的啊。”
后面他的声音愈来愈小,宋连却听得真切,脑中轰然炸开。
一个听起来极其不可思议却又完全符合情形的猜测已经昭然若揭。
她又望向晏临的背影,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手拈棋子落下,行云流水,好似无需经过多少思考,如此美人,会让多少少女怀春。
可他,竟会是断袖吗?那他对自己……宋连放下了筷子,看着那晶莹虾肉神色复杂,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就这么噎在心口,滋味难言,提不上来,咽不下去。
从前还想过为何接近晏临如此轻易,如此顺利。如今这个答案就摆在自己面前,倒让宋连不敢触碰,不敢深思。
那团滚烫火热又夹着香气的空气好似又将她团团包裹住。
不,蒋明川胡诌的话怎么能当真,宋连猛吞了几口水,又胡乱塞了一口糖饼,也许还是自己多想了罢。
最最当紧的,远的不提脱离陈老爷,获得这么多年梦寐以求的自由,就说这近的,还有案子当前,脑袋里竟还冒出这些荒唐诡谲的心思,实在是不应当。
炎炎酷暑,日头晒得宋连头顶发烫,她也终于从脑海思绪里挣了出来,深呼一口气,决心将那情爱心思都压下去,扯开了话题。
待到了晌午,棋局终于散了。
*
白安的名声在不大的溪州传得飞快,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地被熟知于街头巷尾。
打败棋圣的年轻男子,貌若潘安玉树临风的有钱公子哥,怒砸棋盘的狂悖青年,恃才傲物却未及第的落寞秀才,同时五局的张狂才子……
每一个都足以令人津津乐道。
一连三日,晏临都在天字一号摆设棋局,与人对弈,言笑晏晏,好似真就是来此地游玩一般。
而宋连不免着急,与蒋明川二人日日守在门边,翘首以盼,眼见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可那真正该来的竟还没个动静。
终于在第四日,一位穿着打扮不似寻常人家的小厮找上了天字一号的大门。
“请问白安,白公子可在此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取自《诗经》
作者真的好无聊,可以有善良小读者可以交流一下嘛[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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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做了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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