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冲喜

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前院传来,春兰推开窗户,让药味散出去。

“是迎新郎官出花轿了。”

歪在榻上的赵瑜“嗯”了一声,从兵书后抬起头:“不是说这裴顾是当朝三品,天子近臣吗?怎么李正还舍得点头赐旨让他来给我冲喜?”

“许是看王爷的面子吧,”春兰走来又给她加了一件大氅,“咱们王爷怎么说也是先帝的拜把兄弟,陛下也要叫声叔叔呢。”

真是一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竟然为了女儿强抢良家妇男。

造孽啊,这不是让她死都死不干净吗?

许是怕她激烈反对,一早起来,等鞭炮盈门了,才拐弯抹角地派管家来通知她这个消息。

如今新郎官进了门,她总不能再把人赶回去。

门外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春兰去开门。

两个喜娘扶着盖着红盖头的新郎官进来。

一排人好像个移动的“山”字,见她卧在榻上,便把新郎送到她对面的圆凳上坐下。

“请新娘拿起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赵瑜靠着没动。

满屋的人面面相觑,喜娘硬着头皮又喊了一遍:“请新娘拿起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这次,她们直接把喜秤一把塞进了她手里。

新郎官白皙如玉的手捏紧了大红的喜袍。

赵瑜心底叹了一声,扶着春兰的手起身。

盖头下是一双明月一般的眼睛。

满堂都倒吸一口凉气。

冠盖满京华的前永安侯,人称“裴郎一顾,千金都误”的裴顾,果然生得好颜色!

赵瑜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愣愣地看着她。

没有怨怼,没有不甘,甚至有些紧张和期许。

竟和营队里那些兄弟们侃侃而谈的自家老婆一模一样。

而这张脸,想她在军中也算阅男无数,可也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就是那烧包的贺兰王子见了他,只怕也要自惭形秽。

幸好她已经一支箭送他去投胎了,免得他活着再遭受这种打击。

“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从此长长久久!”

“慢着!”

新郎起身。

赵瑜有些期待地放下酒盏,不知道新婚之夜就和离,她爹会不会羞愧得仨月不敢上朝。

果然呢,什么期许,怎么会有人对一个病秧子有期许?

结果,却听裴顾道:“郡主尚在病中,不宜饮酒,请换成参茶吧。”

赵瑜一愣。

“哎呦,咱们这新郎官还是个会疼人的呢!”喜娘掩面一笑,“您放心,王爷早就吩咐过咱们,这就是参茶。”

偏他还垂下眼,白皙的脸上浮上两团红晕。

想他一个朝中新贵,如今去被强制送来入赘冲喜,失了爵位不说,还要受人耻笑。

所以他这是……气得吧!

要换成是她,新婚之夜就是对方的忌日了!

想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参茶,他不会是在什么看不见的地方动了手脚,准备毒死她吧。

喜娘们都挂念着收工,纷纷用眼神催她快喝。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谁说早死不是死呢。

赵瑜仰头一饮而尽,喜茶喝出了断腕酒的架势。

她刚放下茶杯,喜娘们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路,顺便还带走了春兰。

赵瑜本想拉住春兰,结果却连衣角都没拉住。

空留她一只手在空中。

然而有人握住了这只手。

是裴顾。

“娘子想要什么,我来伺候娘子。”他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你叫我什么?”她硬从嗓子里憋出这几个字。

“娘子啊,”他笑得眉眼弯弯,“你不喜欢?那叫夫人?”

“……”

这娘们儿叽叽的称呼谁会喜欢了。

她甩开他的手,“我叫赵瑜,裴御史。”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他,他原本红润的脸庞刷地一下白了。

“我那么让你讨厌吗?”

他眼眶一红,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她本想甩开的手又被他抓住放在心口不放。

赵瑜被他这一眼盯得恨不得当场剁手,逃之大吉。

“没有,”她有些烦躁地别开眼,“……算了,你爱叫就叫吧,反正也叫不了几天了。”

说完最后几个字,喉头遽然一甜,赵瑜强压下去,却抵不住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

丢人啊,竟然在一个刚认识的毛头小子面前晕倒!

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赵瑜睁开眼,眼前是裴顾放大的脸。

他眼中满是焦急。

裴顾抱着她大步向床榻走去。

她靠在他胸前,触手之间,春衫轻薄。

……甚至过分轻薄了。

赵瑜自嘲一笑,“你这样的,我以前能拎十个。”

“嗯。”他应得低沉。

将她放到床上,裴顾转身去翻药柜,取出药丸来喂她。

熟练地好像嫁进来的是她而不是他一样。

裴顾看着她服下药,眼中仍然满是焦急:“有好些吗?还是请大夫来吧——”

说着他转身就走。

赵瑜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他起身的动作果然停下来。

“老毛病了,不碍事。”她对他笑笑,“你现在要是去把萧老头喊来,他们肯定会说是你冲喜没冲好,犯了太岁。”

他忽然不说话了。

赵瑜反而笑出声,没想到,骂哭两朝元老的裴御史也有哑口的时候?

“行了,”她抬手指了指对面的软榻,“今晚就麻烦你在那将就一下,等我死了,你就能回家继续当你的小侯爷了。”

“不要胡说!”他猛地捂住她的嘴。

那张白玉般的脸涨得通红,好像真的被气到了一般。

“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做鳏夫。”

他最后五个字说得格外坚定。

赵瑜瞪大了眼,这就好比跟来勾魂的鬼差说我不想死。

她觉得有些好笑,“你们文官的说话方式还真是奇特啊。”

他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深深看她一眼,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然而下一秒,他就一头栽倒在她床上。

吓得赵瑜从床上弹起来:“裴御史?裴御史!裴顾!”

“咳咳,裴顾?!”

裴顾虚弱地睁开眼,赵瑜顿时松了口气。

“皇帝让你来个我冲喜,你要是把自己先冲没了,我可怎么跟你爹娘交待。”

裴顾别开眼,“他们眼中从来没有过我的。”

他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寂寞。

此时此刻,他倒比她更像一朵娇花。

也是,会答应长子入赘的爹娘,对他能有多疼爱呢……

她垂下眼,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他眼睫颤了颤,而后顺怜地垂下。

整个人仿佛一个破碎的瓷娃娃。

赵瑜张了张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般恨自己白长了张嘴。

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那我把床给你,你别难过了。”

说着她就要跨过他下床,手腕却突然被拉住。

她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地跌进他怀里

赵瑜一惊,没想到他一个文官还有这种力气!

接着就听他一声闷哼,赵瑜赶紧想爬起来,却被他更紧地锢在怀中。

要是换以前,她怎么可能会这么狼狈……

“裴顾,”赵瑜眯起眼,“你别以为我不打男人!”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那你打吧,打了就不能再赶我走。”

掌下的皮肤滚烫,他不仅双颊泛红,连脖颈也透着不正常的粉色。

看他双眸含水,娇喘声声。

赵瑜后知后觉:“他们给你……下药了?”

想她爹堂堂一代威武大将军,大周朝唯一的异姓王,先帝的拜把子兄弟,竟然对一个良家妇男下此毒手?!

裴顾把脸埋在她脖间,“姐姐,别赶我走。”

赵瑜一愣,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抱住了他。

裴顾轻轻咬着她的锁骨,一股绵密的痒从心底升起。

滚烫的呼吸贴着她的皮肤游走,鸳鸯戏水的纱帐垂下,大红的袍服都落在帐外。

一开始的妥协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更离谱的是,这件事此后又在不同地点重复上演了无数次。

在阁楼上,在院子中,在秋千下……

赵瑜从开始的自我唾弃,到后面竟生出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感。

当初为了打动裴顾放弃爵位入赘,梁王放出豪言壮语,只要他能同她生下子嗣,就能继承他梁王的爵位和封地。

可如今已是五月,被萧老头预言活不过今年的她,怎么可能赶得及生什么孩子?

这种贼船他也赶上,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混到正三品的……

***

成亲的第三天,是回门日。

裴顾极力坚持独自回去。

可赵瑜还记得他成亲当晚落寞的表情。

她也不想去的,可他那样子一看就知道没少在家里受气。

要是让他一个人去,又受欺负了怎么办?到时候他们梁王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马车从侯府正门驶入,赵瑜笑着握住他的手,示意他放心,一切有她。

不等打起车帘,先听到一个轻浮的男声:“大哥既然做了赘婿,便该学着夹起尾巴做人了!竟然还敢从正门进。”

“我梁王府的女婿,”赵瑜笑了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白身庶民来议论了?”

春兰打起车帘,原来对面是个一个十六七的纨绔少年。

那少年一听这话顿时暴跳如雷:“谁是庶民?我可是堂堂永安侯府的少爷!”

春兰噗嗤一笑,“既非世子,又无官身,可不就是个庶民吗?”

“你!”他抬手一指。

赵瑜双眼一眯,却见他目光又溜到旁边,再溜回来时顿时瞪大了双眼:“你就是成安郡主?”

说着,他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又踹了旁边的小厮一脚,“他奶奶的,你不是说肯定只有大哥一个人回来吗!”

这孩子……

“你弟弟,”赵瑜凑到裴顾耳边道,“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

“嗯,不用管他,”裴顾正忙着给她倒蜂蜜水,“刚才怎么那么大声讲话,快润润喉咙吧。”

说着,他趁赵瑜低头的瞬间似有若无地瞥了裴洵一眼。

那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侍从将他们迎进花厅,等永安侯夫妇慌慌忙忙迎出来,裴顾已经陪她喝了一盅参茶。

裴川抹了抹头上的汗,“不想郡主驾临,有失远迎。实是下官失礼了。”

“侯爷客气,”赵瑜随意地点点头,“就当自己家里一样,坐吧。”

跟在最后面的裴洵瞪大了眼。

裴川照他脑袋给了一记,“郡主的玉容也是你能亵渎的?瞪什么瞪!”

又扭头给她赔笑。

而裴顾全程一直在给她夹核桃,连头都没抬。

“宴席都已经备妥了,请郡主入席吧。”裴川笑得憨态可掬。

宴席摆在后院的花园里,去的路上赵瑜以扇掩面,悄悄问春兰:“我都一年没上朝了,余威还能普照永安侯呢?”

春兰也悄悄道:“您当年回□□州,斩首三千,血染樊河。永安侯就是当时交州的知府。”

言下之意大概是对她当时如地狱杀神再临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

哪怕她可能明天就没了,他今天都得跪得整整齐齐。

呵,有这么高的觉悟怎么不知道对她内人客气点呢。

八仙桌上菜色琳琅满目,飞禽走兽,燕窝鱼翅,更是无一不齐。

可惜这味道,赵瑜只是闻了闻,便知这些全都是食味坊的手笔。

对面的永安侯夫妇满脸心虚。

赵瑜立刻了然,他们以为今天来的只会有裴顾一人,所以连到像样的菜都没有准备!

如果真的让他一个人回来,恐怕连杯热茶都没有!

赵瑜靠在八仙椅上,不紧不慢道:“堂堂侯府难道连个像样的厨子都没有吗?”

裴夫人张口要言,一把被裴川截住:“小小侯府怎能与王府相比呢,听闻郡主先前最爱这食味坊的菜色,所以才舔颜奉上。”

他一边说,一边不住看向裴顾。

显然一副希望他能帮忙开脱两句的样子。

赵瑜也看向裴顾。

只要他开口,她就会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裴顾是她赵瑜放在心尖上的人!

而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欺辱的赘婿!

然而裴顾只用藏在案下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用口型明目张胆地问我:“你很想吃?”

“……”

又被他看穿了……

确实很想吃……

天地良心,从她患病起,已经有一年没吃过外面的饭菜了……

“姐姐尚在服药,忌食寒凉之物。”他掐着她的手心柔声道。

然后一扭头,毫不留情:“这个,还有这个都撤下去。”

裴洵惊呼出口:“他不能吃,又不是我不能——唔唔。”

裴川一把捂住他的嘴,谄笑道:“是下官考虑不周了,请郡主见谅见谅。”

她不想见谅他,她只心疼被端下去的那盘螃蟹!

还有鱼!那是鲥鱼啊!

碗中落下一筷鲥鱼,赵瑜一愣。

裴顾收回筷子,笑得有些无奈:“只能吃一块。”

双颊一烫,赵瑜下意识捂住鼻子。

还好,还是干的。

她别开脸,第一次不敢看一个人的眼睛。

后面的饭吃得十分顺利。

大家默契得沉默,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转眼日已过午,到了回府的时候。

赵瑜起身去更衣,她捏捏裴顾的掌心,眼神告诉他等她回来他们就回家。

他回她以一笑。

等她回来时,酒席已经撤去,她隔着假山刚好能看到他。

她刚要看口叫他,内里先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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