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了几天，好不容易放晴，恰好军中无事，江翎和徐寂便带着裹得毛茸茸的江秦出去玩儿了。
小孩扒在江翎肩上，脑袋上戴的是红彤彤的小虎帽，身上穿的也是毛茸茸的小老虎衣服，整个人瞧起来圆滚滚的，睁着大眼睛啃着手腕上戴着的磨牙棒，“啊啊”地叫着，声音奶声奶气的。
徐寂在后头逗着小孩玩儿，“要长牙牙了呀秦儿。”
江秦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伸出手逗着自己，弯起眼睛咯咯笑着，笑得很开心。徐寂趁机捏捏他的下巴看看小孩的牙巴，上面果然冒出了两个白白的牙尖尖。
怪不得江翎要给他弄磨牙棒。
徐寂忍不住开始好奇江秦上辈子是怎么养孩子的，走在他身后一边逗着江秦，一边询问：“晏之，你上辈子一个人把秦儿拉扯大，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江翎想了想，回他：“我有什么不懂的就写信问阿娘，阿娘都会告诉我。营中其他姐姐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帮我带带。”
江秦啃着自己的手指“呀呀”地叫，徐寂见他自个儿玩得开心，便顺势走到江翎身侧，微微侧过头看向他：“还未来得及拜见伯父伯母，找个时间也带我去你家看看嘛。”
“好，”江翎弯起眼睛，“等到海晏河清、国泰明安之时，我便带你回去。”
徐寂心里嘀咕着海晏河清之时他也应该麻溜滚了，但面上却不显，只是不动声色地贴紧江翎，轻哼一声想算了管他呢，反正他现在能多贴一下晏之就是赚到。
至于后头的事情嘛，后头再说呗。
顾着小孩的身体，两人没走太远，走到有树木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徐寂将厚厚的巾布铺开，垫在干燥的地方。江翎便顺势跪在巾布上，弯下腰将兴奋的江秦放下了地。
小孩便高高兴兴地到处乱爬去了。
他弯腰时衣领微微下坠，露出白皙的胸膛，上头还布着几道小小的疤。有一道横贯……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徐寂气血上涌，赶紧移开目光，才抑制住了那阵难以言说的冲动。
沉默半晌，他又忍不住红着脸将目光移回去，在江翎身上打量半晌，睁大眼睛惊奇道：“哎——？你齐刘海儿呢？”
“长长了，”长长的麻花辫垂在左侧，洁白的梨花发饰嵌入其中，他垂着眼看着江秦，轻声道：“不想剪了。”
“好吧，”徐寂坐起来，伸出手撑着自己的脸，歪头笑吟吟看着他，“这样也很好看。”
徐寂的头发在这段时间也长长了不少，看起来有一点小炸毛。
江翎一抬眼就看见了他发顶那缕四处飘的发丝。片刻后掩着唇忍俊不禁，毛茸茸的大氅随着轻笑的动作滑下肩，露出了清瘦的肩膀，“过来。”
“怎么了？”徐寂满头雾水，挪挪挪到他那边去，好奇道：“你笑啥呀。”
江翎忍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坐着吧，我给你编头发。”
“真的吗？”徐寂抱着膝盖背对着他，高高兴兴道：“好呀好呀。”
清瘦的手在发间穿梭，一股清香在鼻尖萦绕。徐寂嗅着江翎身上的香味，片刻后忍不住发问：“晏之，你身上的味道好香啊。”
江翎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后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奇怪道：“我身上没有味道啊。”
“我真的闻到了，”徐寂嗅嗅嗅，“真的好香，我很喜欢。”
“……坐好，别乱动了。”
“噢，好。”
徐寂乖乖坐好，便也错过了江翎面上缓缓消褪的薄红。
江秦在一旁乱爬，半晌后爬累了，撅着胖墩墩的屁股把脑袋搁在徐寂腿上，便拿脑袋去拱他，哈着气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拽拽，意思是要抱。徐寂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把奶团子抱起来，“哎唷”一声，揪揪他的脸颊，“跟谁学的呀小宝。”
江秦哼唧一声，倒在徐寂怀里不再动弹，心满意足地啃着磨牙棒。
江翎自然也看到了，轻笑一声，将最后一根辫子扎好，道：“秦儿小时候很可爱，脾气也好，大家都很喜欢他。”
“确实，”徐寂戳着小孩脸颊，“基本都没怎么见他哭过哎。”
“嗯，”江翎松开手，坐到徐寂身旁，托托小孩脸颊，弯起眼睛道：“很乖。”
嗅到熟悉的味道，江秦睁大眼睛，在原地扑棱半晌，艰难地翻了个身，又朝着江翎爬去。圆墩墩的一只，瞧起来滑稽又讨喜，徐寂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托托小孩屁股把他托到江翎怀中，唇角还有未散尽的笑意，“小胖墩儿，要爬去哪儿呀？”
江秦哼唧着不说话，靠在江翎肩上，啵唧啵唧往他脸颊上啃。江翎笑吟吟抱着小孩，转身同他亲昵地蹭蹭鼻子，声音温柔：“秦儿呀。”
小孩被这个动作逗笑了，好开心。也去蹭江翎的鼻子，嘴里黏黏糊糊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模样一看就很兴奋高兴。徐寂看着二人，心里边儿也好高兴，陡然生出一种他们是一家三口的错觉。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徐寂面色一滞，许久后才转过头看向江翎，神色有点眷恋，又有点失落。
江翎说要和他试试，恐怕也是怕他伤心吧。他一向如此温柔。但没关系。
不管江翎能不能喜欢上他，他都会一直喜欢江翎。
徐寂抱着膝盖，托着下巴侧身看着他，眼神温柔。
他已经想好了，等到海晏河清之时，他就该走了。
所以就让他好好珍惜最后的时间，再好好再看看他吧。
***
回去的时候，徐寂摸着江翎给自己编的辫子，爱不释手，逢人便要炫耀一遍。江翎在后头看得好笑，抱着已然沉睡的江翎，伸出脚用脚背勾勾徐寂的小腿，本意是想让他收敛一点。
殊不知便是这个动作让徐寂险些一蹦三尺高。
“你……你……”徐寂睁大眼睛，活像是被他生生冒犯了一遍似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江翎心下奇怪，“怎么？”
徐寂红着脸憋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难道江翎不觉得用脚勾他小腿这个动作太过暧昧了吗！
江翎没意识到这个动作究竟哪里不妥，神色越来越疑惑。徐寂红着脸结结巴巴半晌，什么也没解释出来，最后只能跺跺脚落荒而逃。
留下江翎一个人在原地抱着孩子满头雾水。
……
跑回营帐中后，徐寂便猛地扎进被窝里，捂着自己还隐隐发烫的小腿蜷缩在角落。
江翎、江翎居然拿脚背勾他的小腿？！
徐寂感到不敢置信的同时，又有点心悸的感觉。胸口源源不断涌来热流，烫得他的胸口一阵一阵发着疼。他抱着自己的膝盖，一边恼羞成怒地想着江翎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动作超冒犯吗，一边又忍不住翘起尾巴开开心心地想着这个动作他好像只对自己做过哎！
徐寂恼怒得说不出话，又开心得说不出话。一个人在被窝里埋了许久，把自己憋得喘不过气来，脸都憋红了，才猛地从被窝里出来，狼狈地喘了几口气。
随后又在看到肩旁的辫子时神色一滞。
啊。
是晏之给他编哒。
晏之给他编辫子了！
徐寂又要开心得打滚了。他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因为一个勾小腿的动作和几根辫子就兴奋成这样，但那可是晏之哎！
是他最最最最喜欢的晏之！
不兴奋才奇怪吧！
想到这儿，徐寂又心安理得地开始在床上打滚。活像一只跳脱的小狗。
捧着自己的辫子啵唧啵唧亲了好几口，他又从盒子里拿出江翎送给他的手链，捧着贴在心口，片刻后郑重地将手链戴回了手上。
江翎对他真好。他一定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他的！
***
给裴卿书添上一杯热茶后，江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要走了？”
“嗯，”裴卿书深深看了江翎一眼，沉默片刻，低声道：“晏之……”
“怎么了？”
“我……”
话到嘴边，裴卿书又不知该怎么说。江翎闻声，抬眼望向他，神色担忧：“云流？”
“我都想起来了。”
裴卿书眼一闭心一横说完这句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后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上辈子的事情，我全都想起来了。”
江翎一怔。裴卿书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着红：“包括我死后容安是如何谋划为我报仇，你是如何助他的，我都想起来了。”
双手无意识地抓紧衣角，许久后，江翎才红着眼眶看向裴卿书：“云流……”
话一出口，已是泣不成声。
他还记得那一夜。
大雨倾盆，裴家一夜之间被宋衍血洗。而他被宋衍扣下，直到那场大火熄灭，他才跌跌撞撞赶到尸山血海之中，在一堆又一堆尸体里淋着大雨找了许久，才扒到挚友血肉模糊的脑袋。
“上一世是我太蠢，信了宋衍的鬼话，”裴卿书攥紧双拳，目光灼灼看着江翎，哑声道：“谢谢你，晏之，谢谢你这一世来救我。”
江翎沉默半晌，没说什么，只是起身伸出手拍了拍裴卿书的肩膀，低声道：“云流，既是上天给了我们重来一世的机会，这一世，我们便定要好好珍惜。”
“嗯，”裴卿书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我已经想好了，你我所愿不过都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宁，既然这个江山宋衍守不好，那便让你我共守。”
“你能想通便是极好的。”江翎深深看了一眼，将他拉起身，为他整了整衣领，便拍拍他的肩膀，郑重道：“时候不早了，走吧。这里有我。”
“……再会，晏之。”
“嗯，”江翎温柔一笑，“再会，云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