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萧外月与阿九还站在一边,林摮抬手,请他们过来坐,顺带也倒了两杯,萧外月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全然跟不上茉莉香,怪不得林屋尝都不尝。

此刻避开了林屋,萧外月又生出很多问题。

“我记得在勉州时,我去拿画,院子牌匾上写的是崔府啊,为什么不是林府?”他又想起了石门里那一排排林家排位。

林摮解释,“是为躲避朝廷改的,后来也懒得换了。”他添满茶,继续说:“我林家以天算历术、推演命数、堪舆之术闻名,还在前朝时,我是国师,为朝廷占卦,而卦象显示前朝覆灭,前皇帝一怒之下要诛我林家九族。好在林家祖祖辈辈积累起来,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多亏了他们,我林家才没遭受灭顶之灾。”

阿九兴奋道:“敢跟人间朝廷抗衡……你的朋友想必也都是位高权重的人吧?岂不是说走哪都有你们的人?”这下真可以横着走了。

林摮对阿九还是有些芥蒂,但又看了眼同为鬼魂的萧外月,“差不多吧。”

林摮还是谦虚了,林家祖上世代传承的占卜之术、堪舆之术至今无人能比,虽然林摮走了修仙问道之路,但自幼的耳濡目染也让他在天下术士中遥遥领先,再加上林摮现在的法力,说不准能再现林家祖上连接阴阳的本事,更不用说他还是传说中林屋的便宜师兄。

这天下占卜、算命、起卦、堪舆之人众多,逾一半以上的,都归林家管,否则林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供奉萧外月八十年,早就坐吃山空了。

阿九看着林摮的眼神都冒着金光,依他看来,林摮可比那林屋厉害多了。

萧外月又想到了林摮给林屋的那颗珠子,“你给林屋的那颗珠子,是什么东西啊?”

林摮:“那是混元珠,是天地灵气滋养的神物,可抑制法力。”

萧外月重复,“抑制法力?为什么要抑制法力?”林屋难道不想要那逼近一千年的功力吗?这应该是人人都很向往的东西吧,萧外月不懂。

林摮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法力高强自然是人人都想要的东西,但是过于高强的法力,对人的承载力要求也就更高。像林屋,据我所知,他至今应当是活了四五百年左右,但他身体里,却是承袭着历代林屋的法力,倘若不加以压制,长此以往势必爆体而亡,而混元珠,能直接压制他体内滂湃的法力。”

萧外月有些明白了,“那在混元珠之前,林屋都是怎么压制法力呢?”

林摮想了想,“之前我跟他交过一次手,看招式跟心法,都不太像、像师父传授的,他应当是修炼了一门与林屋派系相反的功法,用以压制一千年的法力。”

“你说的师父……是上一任林屋吗?”

提起故人,林摮有些感慨地点点头。

萧外月看着面前的林摮,他长得倒是十分清秀,年纪并不大的样子,但偏配了双桃花眼,看起来有些邪性,但相处之下却发现他十分温和,跟那个动不动不理人的林屋简直大相径庭,就连跟在他身边的季凡,看起来也是和和气气的,真是想不到,这样的两个人竟然是师兄弟。

只不过……

林摮看着萧外月思索的眼神,“怎么了?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尽管问。”

“你今年多大啊?”按照他的意思,自己是他祖宗辈的人物,而四百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自己跟林屋之间出现一些纠葛,那这么算起来,林屋也算是他祖宗辈的人物了?

旁边的阿九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个问题缓了一下,也绕过了弯,想着林摮是林屋的师兄,之前竟把年纪也混作一谈了。

林摮也意识到了这点,面上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窘色,“我、我是二十岁拜入林屋门下的,那之后没多久,就回勉州供奉你了。”

阿九掰指头算了算,“也就是说你现在一百来岁?”那可是差了林屋两三辈啊!

林摮点头。不管是按照岁数,还是按照拜入林屋门下的顺序,其实他都应该算是林屋的师弟,但也不知为何,上任林屋让他做了师兄,还说只有他能降住林屋,就现在看来,林屋倒是把他降住了。

按理来说,林摮还要尊称林屋一声老祖宗,而他又是林屋的师兄。。。。这辈分真是一塌糊涂。

“所以,切莫让林屋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与身份。”

萧外月自然明了,这事不仅关系着林摮,还关系自己和阿九的鬼命。于是他又转头警示般看向阿九,后者接受到他的眼神,给出了“舍命陪君”的表情。

已至晌午,阳光穿过翠绿的雕花纸窗照射进来,穿过萧外月的身体,搭在林摮的身上。

林摮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季凡,这一觉睡到晚上不成问题,“此处是勉州通往扬州唯一的镇甸,并不繁华,大多人都打此处过路,也没什么好景致可看,不过街那边的凉糕不错,要不要尝尝?”

萧外月与阿九自然愿意去,还问林摮林屋会不会撇下他们先走,林摮说不会,毕竟师弟那一魄还在这,但心里巴不得林屋赶紧滚,他好将祖宗带在自己身边。

下楼时候,林摮随意问了一嘴,“林屋给你的是他哪一魄?”

萧外月摸了把胸前的噬魂囊,回答道:“雀阴魄。”

林摮脚步一滞,身后的萧外月险些钻入他的身体,“怎么了?”

林摮:“……无事。”他怎把这一魄抵押给了萧外月?转念又想到林屋清心寡欲的脸,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缺了这一魄,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

清和伊始,日头虽足,但暖意正好,街边的凉糕正在吆喝,饭点已到,满街飘香。

萧外月虽感觉不到饿,但阎罗殿四百年的孤寂日子里他连口水都没喝过,现下自然食指大动。

首先就是林摮说的凉糕,此刻刚出锅,上面浇了一层红糖,林摮手一挥,萧外月嗅到独属于红糖的甜味,他感激般地看了林摮一眼,林摮也回了一个笑,付了三碗凉糕的钱。

这一幕尽数落在远处吃面的林屋眼里。

“客官,您的面好了!”

林屋低眼一看,“那两碗不要了。”

“啊?”小二不解,“可是您都付了钱了……”

“你吃吧。”林屋端过自己这一碗,埋首在热气腾腾里。他左手在桌上轻点两下,这边的萧外月瞬间尝不出红糖的味道了,他又吃两口,果然没有嗅觉了。悄悄看了眼林摮,后者神色不变,是他功力不如林屋吗?只能维持这么一会儿?

他也不好意思说,毕竟林摮可没有林屋那逼近一千年的法力可以挥霍。

来往路人均在此处歇脚,虽风景不如人,但吃食尤其多,三人一路从街头吃到街尾,待重返客栈时,日头居然已经西斜,洒下一片金光,笼罩在客栈的二层。

有人陆陆续续地搬着木柴和酒坛往一个方向走,阿九探头探脑,“这是在干什么?”萧外月也看向那边。

“他们在为观星赛做准备。”

萧外月突然想起早上季凡跟那个贩夫也说到了观星赛,他本想问的,但季凡突然晕倒就搁置了,“观星赛是什么?”

“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喝玩乐,有叶子格、投壶、百戏……尚未婚嫁的男女可开怀畅谈,自行婚配,只有每年春季这个时候才有,算算日子,今晚应该是最后一夜了,观星赛也叫姻缘夜。”

原来人间道还可以这样热闹,萧外月问,“那婚配过的男女不可以来吗?”

林摮:“自然可以,不过为了区分开,独身的人需戴上面具。”

萧外月来了兴趣,阿九拽着他的袖子,“萧大哥,我们快去看看!”

萧外月却望向了林摮。

“你想去吗?想去就去吧,我正好去看看季凡,他若醒了,我们去观星赛寻你。”

萧外月点头,遂和阿九跟着众人前往。自从林摮来后,一个叫‘林屋’的人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林摮看着萧外月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转身进了客栈,正和从楼上下来觅食的季凡撞个正着。看那气色,显然比早上好了很多,不等季凡问,林摮主动道:“他们去观星赛了,你吃完饭就去找他们吧,我再看眼《爻易经》。”

季凡本想问他为何不一起去,但想到自家大人对《爻易经》的痴迷程度,也就点头应了是。

观星赛人来人往,这里很快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台子,有脸上涂满脂粉的人走戏,唱腔婉转,水袖飘摇,萧外月虽然听不懂,但看得入迷……就是这唱腔吧,像极了白无常心情好时,在忘川河畔的梵唱。

旁边有人举着脸谱架走过去,阿九顺势摘下两个,“萧大哥,你看这个!”

阿九将一白面牡丹花面具递给萧外月,自己留下了一个红脸黑边的,放在脸上比划着。萧外月摸着上面的图案,同是白色系的荷包与它交相辉映,再加上他一身白衣,看起来还挺搭配,只不过荷包已经不香了。

他举起面具,透过面具上的眼睛看周遭,冷不丁框进一人,是林屋。

林屋穿着一身黑衣,身材修长,比常人要高出小半个头,显得有些突兀,面具上的眼睛很小,萧外月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阿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此时太阳彻底沉下西山,日暮的晚风微凉,萧外月身后升起一堆篝火,他回头看了一眼,再扭头时,林屋已经走到面前。

他手上端了一碗凉糕,是萧外月他们白天吃过的。林屋看着他,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不去钦州找心头血了吗?”

许是这两天从林摮那知道了太多的杂事,他看林屋莫名有种心虚感,“要去的,林摮说看完观星赛,我们就出发。”

说完林屋脸色又臭了三分,“那你跟着他去找好了。”言罢端着凉糕转身要走。

“诶!”萧外月追上去,伸手拉了一把,但直接滑过了他的身体,他跑了两步,杵在了林屋面前。

尽管林屋知道这鬼魂挡不住他,但他仍停下了脚步。

“观星赛很有趣的,你也留下来看一看好不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去钦州,你看这个面具!人间道的小玩意儿做的都好精致!”他又将面具戴在了脸上,漏出来的眼睛清澈,里面盛满真情实意。

“让一让啊让一让!”有人过来摆马凳,林屋莫名其妙地就落了座,一个戴了面具的姑娘一直盯着林屋看,不知道他对着空气在发些什么呆,鼓起勇气想要坐在他身边,林屋下意识一挡,姑娘一怔,林屋也一愣,“这里有人了。”

姑娘失望地走了。

萧外月堂而皇之地坐在他身边。

以篝火为中心,周围的人多了起来,不断有人靠过来,林屋不厌其烦,摘了个面具戴在脸上,还把怀中的香囊掏出来,放在萧外月的马凳上,示意这里有人。

就是那枚在勉州城内买的香囊。

萧外月下意识摸摸,遗憾嗅不到味道。

林屋看着面前的篝火,远处戏台的人悠悠唱起来,“茉莉花香气留不住,香囊已经不香了,只能当个装饰。”

萧外月点头,“当个装饰也是好看的。”

今年的观星赛换了地方,季凡绕了一下才走过来,林屋过于出挑,他一眼便看到了,紧接着看到他旁边的萧外月,又往远处看了看,阿九在摊贩上一路吃得不亦说乎。

季凡根本不想过去,要不是萧外月在这里,他扭头就想走,在附近捡了个位子,盯着那一人一鬼。

面前的篝火噼里啪啦,林屋一口吞掉半个凉糕,修炼之人都可辟谷,但林屋不愿,每日三顿饭,他是一餐都没有落下的。

周围虽然繁华,可萧外月跟林屋却是没什么话可说。

萧外月摆弄着手上的面具,冷不丁想起阿九嘴里传闻中的林屋,一时间无法将他与自己当下认识的林屋重合。

四百年来,他行走人间道,是杀鬼命不眨眼的林屋,是闻风丧胆的驱魂师,是传说中活了一千年的恐怖人物。

他侧头看向林屋,对方手上端着吃完的凉糕,篝火映着他脸上的面具忽明忽暗。

林屋猛然转头,直直地望着萧外月,萧外月喉头一滞,一句话滚出来,“这四、一千年来,有人跟你聊过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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