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扇子来回扇动,引得小孩儿回头。
萧外月动作一顿,走两步跟了上去,“哎,你叫什么啊?都不知道你名字。”他垂眼看着面前的发旋。
小孩儿这时又变得冷酷,不再搭理他,继续跟着萧管家走。
“嘿……”萧外月狂扇扇子,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爷,人都到了。”萧管家一侧身,小孩儿走进萧楼视野。
“呀,这谁家的小少年啊?”萧楼还没来得及说话,萧母就已经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主动拉住他的手,将人牵到自己身边坐下。
小孩儿僵直着身子,直到萧母的手从他肩膀上撤下去。
此时萧外月姗姗来迟,“啪”地一声将扇子合起来,本想坐个离他爹最远的位置,谁知萧管家只留了他爹身边的位置,无法,他只得一屁股坐下去,与对面的小孩儿相顾无言。
“好了好了,人齐了,快吃吧,这粥都要凉了。”
萧母往小孩儿碗里夹着菜,全然将亲生儿子忘到了一边。
饭桌上只剩碗碟碰撞的声音,将食不言贯彻到底。
萧外月一般早上没什么胃口,不怎么吃东西,用筷子把浓稠稀饭中的米摆成了一个个圆圈,浮在粥上。
萧楼眼神瞥到,气不打一处来,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桌上所有人都静了,“爱吃吃,不吃滚蛋!”
说滚就滚,萧外月用腿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就要走。
萧母忙道:“干什么啊,大家好不容易在一起吃个早饭。”
“景熙快坐下。”
萧外月虽然跟他爹不对付,但他很听他娘的话,闻言又默默地坐下。
对面的小孩儿慢悠悠地吃着小菜,眼神在父子二人身上徘徊。
无意间与萧外月对上,对方眼睛一瞪,小孩儿扬了扬眉,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
萧楼清了清嗓,“昨天夜深,没来得及问,这小孩到底是谁?报官没有?有人来寻吗?留在府上是几个意思?”
一连串的问题蹦出,萧外月一个都没回答。
他眼珠一转,“昨天太晚了,原本就打算今天去报官的,走!”
他一口将碗里的粥喝了大半,捡起桌上的扇子,提起小孩儿的衣领,将人拎着就走,对方嘴角还挂着一根咸菜。
萧母在身后喊,“若是无人去官府寻,记得把人带回来!”
“留在官府不就行了,若是有人寻,直接就带走了。”萧楼夹了一口菜,不理解,何必如此折腾。
萧母搅了搅碗里的粥,“你又不是不知道,官府寻人有多慢,我看那孩子细皮嫩肉的,若是留在官府怎么受得了?”
“不过,”萧母抬眼看向萧楼,“景熙从哪儿遇到的这孩子啊?”
——
小孩儿跟着萧外月出了萧府,看着面前陌生的路,“我们去哪儿?”
“乖,给你找爹去。”萧外月不怀好意地笑。
“你不会要把我送到官府去吧?”小孩儿谨慎问。
“啧,怎么如此不信任我,说了不报官就一定不会报官。”
萧外月摇扇子的手一顿,“不过我说,该不会哪天你爹娘跑到官府去,说我拐孩子吧?”他半弯下腰,目光与小孩儿平齐,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
小孩儿眼皮一垂,睫毛遮住眼睛,“不会的。我无父无母,不会有人来寻我。”
这语气中没有失落,就是一句平常的交谈。
萧外月摸着下巴,这孩子中间都不知道转了几手了,可是为什么单单黏上了他……他还搞不懂。
因果外的东西……
这孩子不会就是林弄海说的因果外物吧?!
可是就是一个孩子而已……
萧外月想不通,于是带着人直接去找林弄海。
老规矩,路上带了两壶酒,不过这次让小孩儿提在了手上。
一路上萧外月还在纠结他的名字,“哎,你真的没有名字啊?你都这么大了,就算是你从小流浪,也该有个代号吧。”
小孩儿沉默不语。
“算了算了,不问你了,不过你要是下定决心跟着我的话,我就给你取个名字。”
言语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林府外。
有一个小女孩儿在跟林府的护卫推搡。
“我师父在里面!你们让我进去!要么就把我师父放了!”小女孩儿比门槛高不了多少,蓬头散发,身上穿着灰色衣衫,也不知道本来是颜色,还是岁月洗涤下变成了这个颜色,她死死抱着护卫的大腿。
“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师父不在这!昨天就跑了!”护卫烦不胜烦,也不能真的打她,传出去是什么样子!
“常武!怎么回事?”萧外月扬声询问。
“萧公子,您来啦。”常武就跟看到救星一样,“这小姑娘,说我们把她师父抓了,就是昨天大人带回来的那个,但昨天夜里就已经跑了,她不信!”
小姑娘接话:“你胡说!师父要是已经出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们骗人!哇哇呜呜!大家快来看啊,林府骗人!”
眼看没结果,她往地上一坐,开始耍赖。
萧外月从怀里掏出手帕,“你别哭,我现在就进去看看,一定给你个答案,行吧?”他嗓音温和,特地压低了声线,配合那种人畜无害的脸,简直是隐形杀手。
小姑娘安静下来,“真的?那我在这等你。”她将萧外月的手帕握在手心,她抬头去看,这个人如同神灵一般从天而降,一颗心都平静了下来。
以至于这一面,她记了很多年。
萧外月跨过门槛,还一边吩咐常武,“给她找身干净衣服,再给她弄点饭。”
常武说,“我刚才就给她准备了,但是她说,除了她师父给的,和她自己讨来的,别人主动给的,一概不能吃。”
萧外月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小姑娘安全意识还挺强。
“罢了,那就让她等在这吧。”他走了一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断水,我师父叫断水。”
“断水……”萧外月回味了一遍,这名字,怪奇特的。
这个小姑娘就是绾烟。
她目送萧外月进了林府,这个人走进去,或许会带出来她全部的希望。
他们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到半盏茶的陌路人,而命运百转千回,硬生生将这一面之缘延长到了四百年后。
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儿与绾烟擦肩而过,他们轻轻对视一眼,而后分别转开目光,谁都没有将对方放在心上。
“林弄海!你到底放没放那姑娘?都有人找上门来了!”自从认识林弄海之后,萧外月感觉自己嗓门都大了。
林弄海正趴在桌子上盯着面前的什么东西,神情专注,根本没有听见萧外月的声音。
萧外月走到近处才发现,他盯着的是一只蜘蛛。
蜘蛛浑身漆黑,与桌面快融为一体,若不是八条腿上的细小绒毛,萧外月根本看不到它。
他一阵恶寒,“你又在研究什么东西啊!”
小孩儿走进房间四处看看,给自己寻了个座,安静地待在一边。
这时林弄海才注意他来了,“你来了,快看看这个。”他兴奋地指着桌上的蜘蛛。
萧外月从小孩儿手中拿来酒壶,“我不看,恶心死了。”
“嘶……没文化,这蜘蛛可是个蛊虫,那姑娘……还真是个天才……”林弄海喃喃出声,说着说着又陷入到自己的情绪里去。
萧外月大力拍了下他肩膀,“别看了,外面有个小姑娘等着呢!”
林弄海叹气,“她一早就来了,我已经跟她解释过了,她那个师父昨天半夜就跑了,她不信,我又什么办法。”
跟常武说的一模一样。
萧外月半信半疑,“真跑了?”
林弄海一摊手,“我何故骗你呢,喏,这个蜘蛛就是她留下的。”
“我不是在她身上种了个禁制么,没想到她用昨天半天的时间就炼了只蛊虫出来,将禁制转移到了蛊虫身上,大摇大摆地从林府跑了。”
还挑衅般地将蛊虫尸体留在他书房的桌上。
说到这里林弄海又想起什么,猛地一抬头,“昨天从我们出去,到她半夜跑了,一共也就半天的功夫,半天的时间,她吃了我二十多斤肉……”今早听厨娘说起的时候,林弄海都惊呆了。
他一个月可能都吃不了二十斤肉。
即使她们讨饭,常年吃不到多少肉,但也不至于一次性吃二十斤吧,林弄海还反复确认,‘的确是吃的,而不是带走了?’
厨娘肯定地点点头。
这个断水……到底是什么做的。
林弄海到现在都想不通。
“那我出去跟她那小徒弟说一声吧,人还在门口等着呢!”萧外月就要往出走,常武正好进来,“萧公子,您不用过去了!那小姑娘走了!”
“走了?”
“嗯,您刚走她就不知道看见了谁,一溜烟儿就跑了,什么都没说。”
“行吧。”萧外月没放在心上,既然断水已经出去了,说不准她看到的就是断水。
他一转身,就看到在椅子上吃杏干的小孩儿。
杏干酸酸甜甜,他眯了眯眼,似乎很合他的胃口。
“弄海兄,既然这孩子是你捡到的,你就给他取个名字呗。”萧外月喝口酒道。
林弄海这才注意还有个人,小声说:“你、你真的没送官啊!”
“怪可怜的,无父无母,先养着。”
“你都只是个半大小子,怎么养孩子?而且……你还是送官吧。”林弄海始终对那小孩儿心怀芥蒂。
“让我爹娘养啊,他们挺喜欢的。”说着他嗑上了桌上的瓜子,样他连媳妇儿都不用娶了。
“哎,取名字啊!”萧外月碰碰林屋。
“我不取,又不是我养,不取。”林弄海轻轻将蜘蛛放在透明玻璃盒里,抽空里面的空气,做成了一个小小标本,放进书房的格子里。
萧外月把椅子拉到小孩儿面前,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酒后将酒壶立在桌上,抢了小孩儿即将送进嘴里的杏干,然后丢进自己嘴里。
含糊道:“我是在竹林屋外捡到你的,那你就叫林屋吧。”
萧外月弯起眼睛,用扇子挑起小孩儿的下巴,他们挨的很近,近到小孩儿能闻到他身上的皂角香。
今天天气晴朗,阳光终于突破窗层,萧外月的半张脸都发着金光,琥珀色的眼珠又清澈又明亮。
林屋没有办法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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