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全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手指还在键盘上，一闭眼就要睡着了，头还差点磕在桌子上。
一边的方喇叭也几天没休息，支着下巴在椅子里坐成了个七拐八绕的模样，保持这种不健康的坐姿，几百年后十人挖出他的骨头都要震惊人类文明。
裴化云走路没声，叶全大概也是对白天的事还有点应激，还以为局里有鬼，故意走他旁边吓唬他。
两人吓了彼此一跳。
方大喇叭也强撑着眼皮和他打招呼，“裴副队你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俩怎么还在这里，蹭局里的电费吗？赶紧回家去，这都几点了，骑车开车的通通打车回去，回头报销，赶紧回家去吧。”裴化云甩甩手就要进自己办公室。
叶全摇摇头，“一不小心就看到这个点了，等会我支个行军床睡俩小时就到上班的点了，小方去开两个钟点房睡一会算了。”
方喇叭感动地一伸懒腰，“哥你咋忽然这么关心我？”
“我这是关心你吗？是你打呼噜太吵影响我休息。”叶全说。
方喇叭拖拖拉拉地收拾东西，还被叶全踹了屁股一脚。他前脚刚离开，叶全后脚就进了裴化云办公室。
“裴副队，你怎么大半夜来上工，小女朋友不用管吗？”叶全关上了办公室门，正色起来，“还好李燕书被她三两下打懵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然下午审讯的时候，她要是说出来，我俩就可以一起洗干净，剥皮洗干净肚子，就着葱姜蒜下锅煮煮，一锅倒进厕所去了。”
“李燕书怎么样？”裴化云瞪了他一眼。
“不怎么样，医院那边有人看着呢，什么也不说。但是那孩子有点不太好，白天一起送到医院去了，那边说是什么脑子里还是哪里的癌症，早就是晚期了。他就是个黑户，从来没有就医过，李燕书也知道他生了重病，但是没办法，之前一直都在用普通的止痛药压着呢。估计等不到结案人就没了。”叶全语速很快，“所以你怎么会大半夜来上班？我还以为你明天都来不了了，请假理由我都帮你想好了。”
“不来上班……去干嘛？”裴化云看着亮起来的电脑屏幕眼神有些呆滞，“心安理得地吃饭睡觉吗？”
“不然呢，像你这样免费打白工吗？”叶全抖了抖自己的外套，蜷缩在了办公室的椅子上，“虽然我也不能算是什么唯物主义者，这些仅仅是我能看见的，我吓得都睡不着，都不敢细想，所以陈碗是真的能看见那些脏东西，那些脏东西是真的存在吗？王恒那两口子一死一疯真的和她有关吗？李常安也不是忽然暴毙而是她下的手吗？她是妖怪吗？还是吸血鬼？或者丧尸吗？”
“我刚进来的时候，你不是睡挺香的吗？”裴化云面无表情，双眼无神，“能不能滚？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行吗？再不成就把头往墙上撞两下，当自己在做梦。”
“什么都不知道当然能迷迷糊糊地活着，现在知道了也能装傻子吗？”
“你不用装。”裴化云阴阳怪气。
叶全几乎首尾相接，把自己盘成了一只小猫，‘‘难怪我看着姜薇也有点不对劲，原来是要一直守住陈碗的秘密，都是可怜人啊。”
他“啧”了一声，“李景那小丫头该不会早知道吧，她就算不知道，大概也能猜到吧……这他妈的都什么事啊，我看我明天回家的时候，还是把前两天舍不得买的两百块的榴莲千层买了吧，这妖魔鬼怪的垃圾世界，什么时候死还不知道呢。”
裴化云的手在键盘上不停敲打，眼神没有分给叶全一点，“什么时候买，我也要吃。”
叶全哼哼了两声，没说话，睡着了。
裴化云走过去把警局的军大衣给他从头到尾盖住了，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饮水机旁边接水泡咖啡，杂牌的袋装速溶咖啡，好像还过期了，都不知道喝了会不会有问题。当然他也没心思思考自己的肠胃问题，半杯咖啡下肚，他才想到，这可能是他死前喝过的最后一杯咖啡，就赶紧趁热喝光了，反正早死早超生，过期咖啡或许不能起到提神醒脑的作用，但是他这会儿喝琼浆玉露也是不会困的。
裴化云大概真如汪徽汝说的，是个粗心到不明不白死了，也不会知道原因的倒霉蛋。但是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无论是谁，大概也无法和没事人一样平淡度日吧。
裴化云实在太累了，天黑之后还是睡了一会，只是半夜还是被噩梦惊醒了。他原本想给爸妈打个电话，但是老两口子早睡着了，即使接通电话他也说不出什么来，最终还是放弃了。
陈碗也睡着了，裴化云估计自己把她摇醒，让她陪自己说话，估计会挨打。
这个点去小区篮球场狠狠发泄一顿也不现实，他实在有点累了，再说会被其他业主向物业投诉。
最后裴化云还是回了局里，把自己所有的账号和银行卡以及密码做成表格，在表格最下面留了一段简短的遗书。最后一键发送给了宋文奇，他门路多，处理别人的后事也习惯了……
就是希望他能接受自己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的暴毙身亡。
裴化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宋文奇，但是他也无能为力，毕竟他的存款留给父母都有些拿不出手，别说分出一份给宋文奇了，不过他好像还有几张篮球明星的亲笔签名，他重新返回了文档，编辑了他那些破烂收藏放在家中的哪里，希望宋文奇到时候能自己去找找。
他的手机响了一声，是陈碗。
裴化云秒接，“怎么了？”
“还以为你死了呢？大半夜的去哪里了？”陈碗大半夜醒来，说话很不客气。
“来局里了，还有些文件要处理。”裴化云低声说，“怎么了，你有什么需要的？我找跑腿给你送过去。”
“不需要，暂时不需要。”陈碗沉默了一会，她有些后悔自己这么直白地告诉了裴化云，他即将要死去的消息。
不过以她的情商和耐心，大概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而裴化云也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两人晚上也不过说了两三句话。
“我看你，还是暂时不要回警局了。”陈碗声音也有点闷，听起来像是把自己整个人都赛进了被子里，“我或许不能保住你的命，但是好歹能让你多活一段时间，还有空余，大家能一起想想办法，但是你一直处在危险的环境里，即使是我，也束手无策。”
裴化云缓缓走到了门外，沉默地走到了警局对面，在一家还没有开门的便利店门口前面蹲着，“所以我只能惶惶不可终日，还要靠着你数日子过吗？”
“你也说了，被那些东西附身过的人必死无疑，没有例外不是吗？即使你想办法留住我一段时间，万一被我拖累，还没有找到办法，你自己断个手，断个脚，又该怎么办？”
“姜薇走了，我理解你不会把李景培养成第二个姜薇，不会再去接触她。外婆也走了，你的那个朋友也去投胎转世了。到时候你一个人该怎么办？”
“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可怜人，你随口吐出的几句话就能给他们极大的慰藉。而你来帮助我，我只会把你拖下水。外婆就是觉得再接着帮助你，会给她或者其他人带来无尽的灾难，她及时止损。你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如果外婆还活着，她也不会觉得你现在的选择是正确的。独善其身，于你而言才是最好的。”
那边传来陈碗翻身叹气的声音，“你是个很好的人。”
“这世上英年早逝的好人多了去了。”裴化云摸出一根烟来，但没有点燃，只是在指腹间反复揉捏。
“但是你这样的好人多活一天，像我这样的人就能安全度日一天。”陈碗说，“你当我从前没有遇上过好人吗？他们与我无亲无故，但在饥荒年代里，连他们自家人都吃不饱的时候，他们给了我地方住，给我饭吃，将我当成亲人一样。但是他们意识到我是个不生不死的怪物时，也能提着砍刀要把我砍成两半。”
“你不是怪物，你是……”裴化云将没点燃的烟塞进嘴里，哑声了。
是世上最锋利的针。
陈碗轻轻笑了一声，隔着网线，没那么阴阳怪气和嘲讽了，听起来就像阳光开朗的青葱少女听见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但我也不是人，不是鬼，不是妖，你说我能是什么？”
裴化云吐出烟，总觉得那烟在自己的嘴里变了味，“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没见你有多上心。就当自己都不知道，过几十年后，你连我的名字都不会想起来了。”
陈碗语气不善，“你还在因为我记不住你名字生气？”
“哪里敢生你的气啊？”裴化云一边叹气，一边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局里忙着呢，等我会去再说吧。”
“赶紧结案然后请长假吧。”陈碗说。
“你说结案就结案，你是嫌疑人吗？就算你是局长都不行。”裴化云连着叹了两声气，还请假呢，涂露和实习生还在医院，叶全和方大喇叭根本靠不住，除去这次连环绑架案暂时告一段落，还有源源不断的案件……
陈碗懒得听那些繁琐的流程，“你是傻的吧？意识不到根本发生了什么是吗？如果不是……你那两个同事绝对必死无疑，那女人和孩子，你以为他们不会对你产生影响吗？要怎么样才能结案，要我帮忙吗？那孩子本来也没几天好活了，要我帮忙吗？”
裴化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胡说八道了行不行？”
“我开玩笑的。”陈碗的声音毫无起伏，“我有这个能力的话，在你因为王恒针对我的时候，我就要让你吃点苦头了。”
“一点都不好笑。”裴化云表情有点扭曲，他想笑，但是现阶段好像不太合适。
“还是挺好笑的，姜薇说过我有特殊的幽默细胞，你赶紧回来吧，我先挂了。”陈碗语速都有些慢了，好像是困了。
“你真的有吗？”裴化云问，“我打算买个榴莲千层再回家，你想尝尝味道吗？”
陈碗冷哼了一声，“滚出去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