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陈碗在房间的沙发上坐了半宿,裴化云也在厕所蹲了半宿,两人谁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她只庆幸自己没有上厕所的需求。

房间里很安静,于是衬得隔壁闹出的动静格外大,陈碗甚至听清了朱如若说了什么……

她终于起身敲响了厕所的门,裴化云铺了几层毯子在浴缸里,不算太硬,但一直也没睡着,“上床来睡吧,我也累了。”

裴化云半宿没睡,眼下已经有了青黑,他和没听见一样,提线木偶一样躺回了浴缸里,“那你上床睡吧。”

陈碗满脑子都是裴化云究竟是什么立场在这里和她闹脾气的,她们的关系不是她说了算?

“你这么睡一晚上,明天铁定落枕。”陈碗恐吓,但他依然没有回答。

“你知道我在你身上用了禁咒的事了吧,是谁和你说的,燕醒,还是冯漆?我废了小半的魂魄,你就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吗?”

她声音轻飘飘的,传到裴化云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燕醒当时虽然口气严肃,但也只是一笔带过,她的原话是,“我俩又不是真正的朋友,我才不在乎她的魂魄有没有受损”,他只听了个响,但从陈碗嘴里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这辈子,承认过自己为了别人的牺牲吗?

她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最终目的,只是想要他活下来。

裴化云身体都僵硬起来,脑子几乎不能运转。而他的沉默在陈碗眼里却成了不为所动,陈碗终于妥协了,甩开了拖鞋也躺进了浴缸里,就紧紧挨着裴化云。

她胳膊挂在裴化云肩膀上,头靠着他的后颈,“和躺棺材似的。”

裴化云脑子本来是一片浆糊,现在不知道顺着脑袋上的哪个眼流出去了,现在里面空空如也。

只知道陈碗是真的靠近了,如今触手可得。

可是陈碗随手抄起来旁边的一瓶半空的洗手液,精准地砸在了触摸开关上,整个房间和浴室陷入了黑暗,“睡吧,我真的好累……”

是了,燕醒告诉了他,魂魄受损有一个明显的症状就是嗜睡,当然嗜睡不过是小事,醒不过来就是大事了。

然而陈碗没有呼吸和心跳,裴化云无从判断她究竟只是睡得久了一点,还是再也醒不过来,睡在她身侧难免心惊肉跳。

她还没睡熟,整个人就被拦腰抱起,大概是害怕自己被丢下去,不自觉地勾住了裴化云的胳膊。

裴化云也没把她丢下楼去,只是轻轻地放在了床上,她也没有被影响睡意,不过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是被一阵咕咕咕的怪叫声吵醒的,睁眼就看见裴化云躺在她的对面,正凝神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像是始终吊着一口气,看见她醒来才彻底松懈。

陈碗没被“有人盯着自己睡觉”的诡异感吓到,这件事本身就挺诡异的。

那咕咕咕的怪叫又再次想起,原本也不是屋外不识趣的鸟,是裴化云的肚子,这个点早就日上三竿,裴化云大概是一直未进水米。

陈碗刚想开口说话,裴化云就伸长了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她想不起来两人之前有没有过这样自然的亲密,但她也没有推据,一是她真的没什么力气,二是反正裴化云的怀里很暖和,像个全自动包围人的暖宝宝,还是软乎乎的暖宝宝,这段时间他还真没白吃。

他的肚子还在叫唤,陈碗忍不住开口,“快吃饭去吧,你的胃好像在隔着一层皮揍我。”

裴化云好像也后知后觉两人挨得到底有多近,但他松开了一瞬,又抱紧了陈碗,他依然不说话,直到陈碗伸出胳膊,回抱住他,“会喘气的暖宝宝。”

“口吐人言的机器。”

两人互相评价过后,松开了对方。

陈碗白了他一眼之后转过了身去接着睡,“滚开点,你也太喜欢生气了,没事干就去把粪池通了,一天天吃饱了撑的。”

“……”他就知道两人好不了多久,裴化云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有点憔悴的模样,下楼看看厨房还有什么。

正好二楼的李景打开了门,裴化云都怀疑她一直在门口蹲着等他的动静,给他吓了一跳。

“你们昨晚上干什么了?吵到那么晚,快到中午了才下来。”李景质问。

“关你什么事啊?”裴化云表情古怪,“别上去吵她睡觉。”

冯漆和朱如若两人正好笑嘻嘻地从一楼上来,看见两人吵嘴,朱如若脸上的笑意愈发猥琐了,她鼓起娃娃脸,冲裴化云意味不明地眨了眨眼。

“……”

两人头也不回地回到了三楼,裴化云还听见冯漆小声抱怨“为什么陈碗这种东西也会有人喜欢”。

朱如若也同样痛击了自己自己的伴侣,“你都有。”

李景的目光一直死死追随着离开的两人,又看向裴化云,“你对她做什么了?”

“我把她扔进马桶里冲走了。”裴化云懒得理她,自己下楼找东西吃去了,李景紧随其后,还一直喋喋不休地威胁警告,“不要对她产生什么非分之想。”

“不要对大人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离我们俩的生活远一点。”裴化云回敬,拿着餐盘忽然转身看向她,脸上小人得志的表情藏都藏不住,“另外,谁说我是在自作多情,是你姐姐先看上我这张脸的,怎么样,男人长得好看,碰上见色忘义的女人就是占优势。”

裴化云挑眉,得意忘形地晃了晃头,“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我什么也不干,站在她面前就能勾引她。”

李景一脸呆滞,站都站不稳,让刚好下楼的瞿植扶了一把。医生头发浓密,精神饱满,快三十岁的年纪,长得依然像十八岁,和李景看起来倒像是同龄人。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从医学院里出来的……

三人一齐在食堂坐下吃饭。

裴化云吃得津津有味,瞿植也说,“身体恢复好才是最重要的,要摄入足够的营养。”

裴化云点点头,“我吃得很多,陈碗也让我多吃点。”

李景刻薄地接话,“是怕你死前一身皮包骨,饿着肚子吧。”

“对啊。”裴化云笑眯眯的,“她就是关心我,怎么?”

不是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李景现在就摔盘子了,她强撑着吃完了饭,率先离开了饭桌。

叮嘱别人要吃饱饭的瞿植却有点食不下咽,好半天才开口,“你和陈碗……在一起了吗?”

“没有。”裴化云说,“逗小孩子玩呢。”

瞿植摸了摸自己的头,“我小时候还见过一次陈碗,问我爷爷的时候,他也只说他小时候见过陈碗一次。她好像隐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见到她都要叫一声祖宗,没人敢在她面前轻松地说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老骂我,我也不敢在她面前乱说话啊。”裴化云头痛。

“这样吗?”瞿植露出了一点笑意,他没询问任何古哀山的情况,好像只是作为医生来这里出差的。

裴化云也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着吃完饭,在楼梯口就阴晴不定的天气交谈了两句,就听见顶楼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陈碗连睡裙都没有换,鞋子都没有穿,惊慌的眼神看向了裴化云,只来得及丢下一句“你回房间锁好门”就离开了,她身后冯漆和朱如若也小跑着跟了上去,几人神色各异,说不出的沉重和恐慌。

瞿植也拉了一把裴化云,“你回楼上去吧,我跟过去看看。”

裴化云思索了一会,还是决定不跟过去添麻烦,在瞿植的注视下上了楼。

直到听见锁扣响起,瞿植才离开了民宿。

陈碗没来得及穿鞋子,一路小跑下了山道,山脚这会儿天空放晴,正是好天气,她迎面就撞上了一口窄小的棺材。

那口棺材相当老旧,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年份的工艺了,四个抬棺人每一个她都认识,每一个她都熟悉。

这口棺材她也熟悉,燕醒不知道多久前为自己打造的,陈碗见过一次,燕醒当时抚着棺材的边缘,神情有些许恍惚,“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每一次生病娘亲都觉得我活不长,最后一次,是娘亲亲手给我打的棺材,只是我没用上,只能狼狈地背井离乡,等所有亲人离世之后才敢回来看一眼。这是仿照当年的那副棺木打的,倘若有天我再也醒不过来,就将我放进去,葬到家乡吧。”

老宝的化妆技术高超,这一次又换了张陌生的面容。陈碗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那股阴险狡诈的劲,他没抬棺,站在一边双臂无力地搭下,只是脱下了自己外套披在了陈碗身上,“没事的,她回家了。”

陈碗终于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棺木旁边,她不用呼吸,却总有被发卖外太空,喘不上气的感觉。

冯漆和朱如若晚到一些,冯漆认识燕醒的时间不比陈碗短,这会儿只能靠在一边的大树上,手颤颤巍巍地拿烟出来。

朱如若和燕醒没见过几面,算得上是人群里比较冷静的,看着青石板砖上停泊的棺木沉默了一会才看向老宝,“怎么回事,十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和我们说话。”

是啊,十几个小时前几人还围坐在一块抽烟,说别人的坏话,怎么才过去十几个小时,人就躺进了棺材呢?

“新闻还没那么快播出来,我会尽量压下去的。”老宝的手拂上棺木,“流之这事我收不了尾,沈家会击碎她的魂魄,□□也会碎尸万段。阿醒她……受伤之后身体就开始化成灰了,也不知道流之使了什么手段,她没能像浣沙那样烟消云散,留下了部分身躯。”

朱如若看了一眼背后的古哀山,“燕醒家乡就在这里,你们打算把她葬到哪里?”

老宝指了指半山腰,“她说她小时候常常上山玩,最喜欢的就是那里,因为那里总是长出蘑菇,一家人的饭就有着落了。”

“除此之外,她没再和我提任何要求。”

老宝在陈碗面前蹲下,拿出了张湿巾仔细地帮她擦拭脚底的淤泥和细沙,“让她好好休息吧。”

陈碗一直耷拉着头,什么也没说。

瞿植慢悠悠地跟了过来,看见棺木也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老宝向抬棺人使了个眼神,他弯腰将陈碗打横抱了起来,陈碗挣扎着要摆脱他的怀抱,就听见老宝阴恻恻凉飕飕的声音传过来,“我不会为你收尸。”

他的胳膊没有松懈一分,缓慢地跟着棺木往山上走,“冯漆燕醒这种老手都不敢用禁咒,你死了几百年,是二次发育,又长出了两个胆吗?”

“汪徽汝的外孙死就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管闲事?即使你坐视不理,也无人会苛责你,你对世界上所有人都没有责任。”老宝的声音很低,只有他怀里的陈碗能听得见,“你越是护着,他死得会越惨。”

陈碗曾经画过符文的手掌忍不住地发抖,“凭什么我要妥协?天道不眷顾我,弃我如敝履,凭什么我想保条无辜的人命都保不住,凭什么我就合该活得像下水道的老鼠,我难道连喜欢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我们这样的人,谈什么情爱?”老宝难得没有鄙夷她,“即使你耗费无数心神,让他活了下来。以后呢,以后怎么办?你的寿命可能无限长,也可能无限短。你能和他一直在一起吗?他能忍受和你一起东躲西藏,甚至不能以真面目视人的生活吗?你能忍受他日渐苍老的容貌和身体吗?到最后,你大概还要看着他结婚生子,过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而你只能像个谢幕后退场的小丑。”

陈碗觉得特意有所指,不知道是在说他和汪徽汝,还是陈碗和裴化云,“我连现在这一刻都无法掌握,没想过以后。把我放下来。”

老宝冷笑一声,依言将她放下。

抬棺四人中正好有一人气力不支,陈碗快走了两步,代替了那老者的位置。冯漆的手算是彻底废了,只是个摆设,朱如若走过来接替了另一边的位置,为燕醒扶住了另一侧的棺材。

两人在棺木的尾端,承受的重量更重一些,燕醒的遗体在棺木中摇摇晃晃,隔着一层比纸厚不了多少的木材,能听见僵硬的躯体撞击在棺木上。

这样薄的棺木,承载了上千年的岁月,上千年的岁月伴着一具破碎的身躯,就这么蜷缩在一副小小的棺木中。

几人已经到了山腰上,裴化云裹着外套,满面愁容地在名宿门口徘徊等待,他无法枯坐在房间里等陈碗回来。

“蠢货,两个蠢货。”老宝点评。

陈碗和裴化云匆匆对视一眼,就错开了身,裴化云一直跟着到了民宿后的一片空地,四人颤颤巍巍地将棺木放下,裴化云从民宿借了两把铲子,还带来了一双袜子和运动鞋。

“扶着我肩膀。”裴化云蹲在她的面前,握住了陈碗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他忘带纸巾,用袖子擦拭了陈碗的脚底板,擦掉了玻璃碴和小块的尘土,再给她穿上了袜子和鞋子。

其余几人都纷纷挪开了视线,拿起铲子开始挖坑,尤其是老宝,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陈碗有点不好意思,推了推他的肩膀,“我自己能穿。”

“昨天不是还抱怨说腰痛地弯不下去吗?”裴化云脱了自己外套垫在一边的石头上,“你坐着吧。”

他接过了朱如若手里的铲子,“我来吧,你们休息一会。”

朱如若有点意外,“你不怕我们几个杀人埋尸吗?”

裴化云指了指棺盖边缘的两个小字,“这里有名字。”

朱如若也才看到,没说话,坐到了陈碗身边,冯漆只有一只手能用,递了两根烟过来,“怎么?身上痛?痛就对了,你之前说身体这几年僵硬得很,现在开心了吧。”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陈碗接过了烟,看着老宝和裴化云沉默地挖坑,“我自己觉得值得,那么就值得。”

“值得个锤子。”冯漆冷笑。

“你少说两句。”朱如若掐了冯漆一把,“在场就你最没资格说她。”

陈碗没回话,单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胸腔里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三人抽了半包烟,林中原本就有大片雾气,现在更是烟雾缭绕,好似仙境。

几人挖坑挖到一半坐下休整,裴化云就一屁股坐在她的脚边,无所顾忌地用袖子擦脸。

陈碗忽然想起了两人在那个小村落偶遇的事,他灰头土脸地从倒塌的房屋另一端翻过来,神采奕奕,双眼亮得像星星一样。

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裴化云越是不修边幅,她就觉得越是吸引人。

陈碗伸脚踢了踢他,将手里只剩半截的烟递了过去,“你别忙活了,身上还有伤。”

裴化云不好说不忍心让这一群老弱病残劳作,婉拒了她递过来的烟,“我戒了。”

从前在云阳,两人每次见面,陈碗几乎都能从他的身上闻到淡淡的烟草味,想来即使裴化云烟瘾不重,也是不反感烟味的,“怎么戒了?”

他扭过头来,有点委屈地看着陈碗,“你不是说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不敢瞎糟蹋。”

陈碗一愣,烟头差点烧到她的手指。

朱如若假借咳嗽转过了脸,冲着冯漆猥琐地笑了笑。

冯漆无可奈何地紧闭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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