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pisode 52

阴冷的冬季,一片一片惨白的雪覆盖了整座小镇,冰得人心脏钝痛。

学校的走廊幽长空荡,身材瘦削的少年垂着头,很缓慢地沿着地板缝往前走。

滴、答--滴、答---

雪的液体轰然冲破薄薄的天花板,一滩一滩坠在地上,粘稠的雪水淌得四处都是。

前方笼罩视线的那片朦胧虚影,渐渐幻化成黑色肃穆的讲台,宛似在教室搭建起来的灵堂。

父亲母亲就站在讲台后面,身上穿着专门在开会时才会穿的白衬衫。

他们的双腿藏在灵堂后面,上半身清晰可辨,怀里抱着密密麻麻的教案和课本,脸上却蒙了两团雾,像两具无头尸站立起来。

贺洵蓦然睁大眼睛,心脏被无形的大手抓住,窒息又钻心地疼。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想要大叫出声,想要提醒他们快跑!可不知怎么的,他的喉咙就像是被烙红的铁块堵住,腿被粗/大的钢针钉住,动不了,摸不到,更发不出声。

他只能浑身冰冷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些媒体记者蜂拥而至,拿着话筒将摄像机怼到父亲疲惫的脸上。

“请问贺先生,您和您的妻子都身为人民教师,您更是十几年的老教师了,为什么会做出虐待学生这种事呢?”

“学生晕倒被抬出去的时候,您当时在场吗?您有为您的所作所为后悔吗?能谈谈您的感受吗?”

“同样是身为十几年教师的您的妻子,又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

男人一向挺拔的脊背弯了下去,低沉的声音都开始颤抖:“我从来没有虐待过我的学生!我只是在他影响别的孩子上课的时候让他去外面罚站了一节课,这件事与我的妻子也并没有任何关系,请求你们,不要胡乱报道,可以吗?”

“这么说您承认您对学生有进行过严苛的体罚了?”

“您对学生体罚是确有其事吗?”

“发生了这么轰动的大事,您的妻子也无动于衷吗?”

“据说你拿过优秀教师的荣誉,那么你认为一个好教师的标准是什么?”

“......”

那群人蒙着名为媒体新闻的保护纱,尽显恶意的鬼脸,变成任意杀人的刽子手。

“啊呸!还人民教师呢!我看以后就是贪污犯的主儿!”

“听说他儿子也在那所学校啊,学习还挺不错,不知道是不是沾了这夫妻俩的光。”

“这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知道顾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嘈杂声音如雪片纷沓而至,父亲被辞退,窗户在午夜被砖头砸破,门上被泼了红油漆。

灼热的恨意涌上贺洵的心间,他双眼通红,俊秀的脸都扭曲起来。

真热心啊!好热心的一群人啊!好正义的一群人啊!就因为那一知半解的破新闻,就要把他们全家打入地狱!

母亲倏然从天台一跃而下。

“妈妈!!”

贺洵握住冰凉彻骨的铁围栏,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血肉模糊的躯体糊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母亲的温热的血溅到他青涩的脸上。

贺洵呆呆地擦去脸上的血,倏然睁开眼睛,惊坐了起来。

“洵哥!你醒了?没事吧?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是不是做噩梦了?”

原本正在打瞌睡的苏瑶迦听到声响,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冲到病床前,硬是将贺洵按回病床上,“你胳膊还没好呢,别乱动啊!”

贺洵迟钝地眨了眨眼,艰难地环顾四周,映入眼帘是一片雪白,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

原来是病房。

再垂头,左胳膊果然被包成了粽子。

晕倒前的景象渐渐浮现心头。

“流光呢?”贺洵的嗓子沙哑,又挣扎着坐了起来。

苏瑶迦给他倒了杯水:“噢,他去楼下给你买饭了。”

“谢谢,我现在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能下地走?”贺洵烦躁地用右手揉了一把头发,“庄园那边怎么样了?他们抓人了没有?”

“左手手臂骨折加被狼咬伤,索性是没伤到脑子,没有生命危险,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庄园那边也已经被管控了,这你就别担心了。”苏瑶迦顿了顿,显然有点心有余悸,“而且洵哥你也太勇了,那么高的楼就敢直接跳下来,万一摔到脑子岂不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何怜梦和那个养狼的都被你吓傻了你知道吗?”

“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是没办法了。”贺洵苦笑,“我又打不过那么多狼。”

“那几只狼怎么样了?”他又问。

“说来也神奇,那几只狼把那个驯兽的咬死之后就跑出去了,至今没找到他们的踪迹。”苏瑶迦一脸惊奇,“大家都猜它们应该是跑回森林了,动物真是太灵了。”

贺洵欣慰地笑了一下:“狼这种生物的服从性本来就低,要真服从了那就不是狼而是狗了。”

依稀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狼永远不会出现在马戏团。

苏瑶迦深表赞同:“反正你以后尽量别一个人行动了,也太危险了,以为自己是独行侠吗?”

她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接着愤愤道:“这群人也是够变态的,连狼都养上了,能干出残害未成年的事也就不奇怪了,简直反社会,果然人不可貌相,我身为一个站姐,一直都知道他们娱乐圈脏,但竟然不知道他们娱乐圈原来已经脏到这种程度了!真是可怕!”

“洵哥,你才是真的神。”她又对着贺洵竖大拇指,“又帅又洁身自好。”

贺洵扯了扯嘴角,刚想说能不能别这么折煞他,宋流光就提溜着两个大袋子进来了。

苏瑶迦站起来在袋子里扒拉一通,然后撇撇嘴,不高兴道:“你怎么买米饭啊?没听护士姐姐说吗,洵哥现在得吃清淡的,买点大米粥什么的多好啊,你们男的就是不会照顾人。”

“哎哎!我觉得你这是刻板印象啊。”宋流光不甘示弱,“谁说我们男人就不会照顾人的?大米饭多好啊,管饱又能拌着蔬菜吃!”

“多噎得慌!”

“我还买了奶茶和饮料!”

“洵哥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敢让他喝乱七八糟的?那种高糖的东西压根就不能出现在医院里好吗?”

病床上艰难地伸出右手正打算偷偷拿一杯珍珠奶茶的贺洵:“......”

苏瑶迦凌厉的目光刷的一下射了过来。

贺洵:“......”

他又艰难地把手缩回来,乖顺地放好。

“咳咳,好了好了,别吵了我的两个祖宗。”贺洵无奈道,“明天喝大米粥,今天就先这样,行不行?”

在场最大的病号都发话了,两个小的自然停战,终于坐下开始分餐。

宋流光把菜最丰盛的那份米饭递给贺洵。

贺洵说了声谢谢,却没有立刻吃饭,而是先检查起针孔摄像头里的内容。

他的表情太认真严肃,苏瑶迦和宋流光自然不敢催他,等他检查完,宋流光才敢小心翼翼地说话:“洵哥,现在你这情况用不用通知你家人啊?我们也不了解你的家庭状况,所以一开始也就没敢擅自通知你的家人。”

他现在哪儿来的家人呢。

贺洵垂了垂眼皮,刚欲开口,手机铃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苏瑶迦动作麻利,捞过他的衣服就从里面把手机掏出来,然后隔空扔给他:“我们一进门就抢在警察前面把你的手机偷拿过来了,贴心吧?”

“太贴心了。”

贺洵称赞着,拿过手机一看,来电人刚好是穆香芦。

按下接通键,对方果然问他在哪里,怎么一直没回来,贺洵找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

他的形象一直沉稳靠谱,穆香芦倒是信了,还告诉他莫世临这段时间飞国外出差,别墅里不会很忙。

贺洵说好,挂掉电话,果然看见信息栏里躺着一条未读短信,是莫世临昨天发过来的,时间点刚好是他进圣玛利亚庄园的时候。

「今天去参加世界互联网大会了,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说他家的蛋挞很好吃,买了一盒,放二楼冰箱了,回来记得吃。」

过了半个小时,许是发现贺洵一直没回复,莫世临又发过来一条语音。

贺洵盯着那个语音条沉默片刻,又抬头扫了眼正在干饭的宋流光和苏瑶迦,谨慎地将手机的音量调小,才将手机放到耳朵旁边。

低沉磁性的声音随之响起:“宝宝,怎么不回我信息啊?”

像在抱怨,也像在诱哄。

贺洵白皙的耳根有点发烫,修长的指节弯曲,打字「在忙,没看见。」

「好,蛋挞等我回去吃。」

莫世临竟然秒回「在开无聊的会」后面还附带一张会场照片,「这群人就会讲废话,一点儿干货没有。」

初识时的对方带了满分伪装的游刃有余,到现在却可以随意发送表达自己真实心境的短信。

贺洵觉得可爱,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此时苏瑶迦站起来找充电器,不经意间地瞥到贺洵的脸,即刻敏锐道:“洵哥,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不会是发烧了吧?”

“...”贺洵默默地将手机放到枕头底下,“可能有点热。”

一旁正在刷短视频的宋流光突然抬头,见了鬼一样盯着他:“可是空调已经开到19度了啊!”

苏瑶迦双手抱臂摩挲了一下胳膊,打了个哆嗦,补充道:“我都有点冷了。”

贺洵:“......”

晚饭过后,贺洵要来电脑,直接就要将视频证据上传到“男佣八卦事务所”这个账号上。

宋流光把电脑给他之后又有点担心:“洵哥你这就直接传了?不先等警察怎么说?”

“等他们?”贺洵的手指一顿,抬起头,唇角扬起一抹晦暗不明的笑,“算了吧,我现在发出去,他们办案的效率也能高点。”

“好吧。”宋流光悻悻地坐回椅子上,提醒他,“那洵哥你动作快点,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来找你做笔录了。”

贺洵挑眉:“现在没人在外边值班?”

“你醒的时间正好,他们正换班呢,现在还没补上。”

贺洵倒是不意外,笑了笑,打开了电脑。

时间紧急,他先将视频上传,然后才开始编辑文字。果然,文字刚编辑到一半,就有警察进来找他做笔录。

而这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视频早就在全国掀起了轩然大波,苏瑶迦与宋流光也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账号进行了转发。

一个知名站姐,一个知名营销号,影响力绝对不小。

外网反应快的媒体甚至都立刻对这件事进行了转发报道。

进来的警察对他的行为果然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贺洵却很冷静又无辜地说:“抱歉,我不知道你们的规矩那么多,要不我现在删掉?您看行吗?”

“......”

警察当然无语。

删了有什么用?视频和庄园的客人正脸都已经传得满世界都是了啊!

可他们对于贺洵也真的无可奈何,先不论对方现在是个板上钉钉卧底险境的真英雄,就说圣玛利亚庄园这个性质极其恶劣的案件也足够他们忙活一阵了,哪儿还有功夫在这儿跟一个病号掰扯?做完笔录照例叮嘱一番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贺洵的账号因此涨了几十万粉丝,直逼百万。

可还不到一个小时视频就被下架了,与此同时贺洵的私信里还收到了不少死亡威胁。

那些恐吓的话语和血腥的照片看得宋流光和苏瑶迦都直起鸡皮疙瘩。

贺洵却是无所畏惧。

他经历的这种事儿还少吗?

要是怕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干。

既然干了,就不怕。

更不怕死。

事实证明,此次新闻曝光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圣玛利亚庄园强迫囚禁未成年性/交易”事件令整个社会甚至全世界都为之震颤。

虽然各方不明势力都在拼了命的往下压新闻,可层出不穷的正义人士是杀不完的。

国内的,国外的,他们主动将贺洵的视频缓存下来,下架一个发一个,下架一个发一个。

少数有良心的自媒体博主也在努力发声,争取让更多的广大群众知晓这件事的真相。

事件的主人公之一——林欢颜更勇敢,从心理干预室出来以后,她接受了一家媒体采访,主动站出来揭露那些曾经令她痛苦至极的伤疤。

视频中接受采访的她害怕,颤抖,却坚定。

她是大无畏的。

作为重要人证,她代表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更是几百个被囚禁的孩子们和即便遭受残害也仍旧无畏黑暗要戳破那些人假面的灵魂!

在民愤的托举下,后续是数十名guan员落马,四十多名企业家和上百名明星被查。

至于贺洵,虽然他的正脸照和个人信息并未在网络流出——这点真是托了他穿书的福,但那些人还是神通广大查到他所在医院,导致他理所当然的受到了各方不明势力的死亡威胁和追杀,搞得贺洵好长一段时间睡觉之前都要拿着刀检查一下床底和衣柜有没有人藏着。

也有少部分媒体和狗仔不知道从哪里偷得来的风声,要来医院采访,都被苏瑶迦和宋流光找借口搪塞过去。

为了安全起见,在苏瑶迦和宋流光的周转帮助下,贺洵又火速转去外省偏僻的一个小医院休养,果然清静了许多。

——鸡飞狗跳了好长一段时间,贺洵打着石膏出了院。

“暂时无感染和移位风险,可以出院了,回去好好休养,不要劳累,后续定期来复查。”

贺洵跟医生道完谢,就被宋流光和苏瑶迦架出了医院。

坐上苏瑶迦的车后座,他难得不好意思地说:“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两个了,有什么想吃的吗?今天中午我请你们。”

“干嘛这么客气啊洵哥!”宋流光嘴上客气着,手上却已经解锁手机两眼冒光地开始搜寻有什么好吃的店了。

苏瑶迦一眼看穿,扶着方向盘,啧啧两声:“完蛋了,今天洵哥的钱包要不保喽。”

“少造谣!”

贺洵听着他们有来有往的打闹,忍不住笑弯了眼睛,继而又想到今天应该就是莫世临回国的日期,心脏又感到有点沉甸甸的。

一个小时后,车开回S市。

路过一条街,宋流光指着前方央求:“小苏子,前面有卖冰淇淋的,你停一下呗!我去给你跟洵哥买冰淇淋。”

“那我要巧克力味儿的!”苏瑶迦嚷着,又回过头来问贺洵,“洵哥你要什么?”

“都可以。”

宋流光吐槽他:“都可以那就是都不可以,这种人最难搞了。”

贺洵不想被好友认为成难搞的人,举手投降:“那就香草的。”

“这就对了嘛!”

车停靠在路边,宋流光跳下车,满心欢喜地跑上去排队。

苏瑶迦解了安全带,哼着小曲儿跟好朋友发语音讨论最近那个很红的男明星究竟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虽然已经立秋,可接近晌午的阳光依旧灿烂光明,状似和煦地洒遍整条街道。

贺洵支着下巴,往窗外望去,可就这一眼,他的呼吸蓦然一窒,面上的血色倏地褪去,整个人如坠冰窖,接着就像是被人敲了当头一棒,浑身麻木起来。

他看到了对面那条街上,简椰跟莫世临靠得很近。

少年比男人矮一个头,一张小脸泪眼婆娑地望着男人,从贺洵的这个角度看,对方整个人都像是钻进了莫世临的怀里,隔在二人中间的红玫瑰随风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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