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温欣和张俭在北京见上面后,几乎每个周末都会约饭,每周吃一样北京的特色美食。在街上在店里,温欣听北京人说话带着北京腔,她也饶有兴致地学起来,但总学不像。
那个周末是温欣过去找张俭,她去得很早,想和张俭一起吃早餐,见面她仰起脸,用北京腔对张俭说:“张俭,我请你喝豆汁儿。”
她把儿字说得贼生硬,张俭笑得不行,过后一字一字发音给她看,告诉她应该怎样准确地道地发这个儿音。
可惜温欣学来学去学不像,仿佛一年级的小朋友学不会拼音的发音,最后她笑着放弃,老老实实地说:“我请你喝豆汁。”
也是那时温欣才知道,原来张俭自小生活在北京,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才去了南都。
张俭会用地道的北京腔说话,只是他平时不喜欢讲,他用起北京腔来,连温欣都觉得他流里流气,像换了个人。温欣更喜欢说标准普通话的张俭。
温欣很懂得礼尚往来,她自己心中有数,尽量不让自己在钱上占张俭的便宜,张俭请她吃一顿饭,下次她必定要请回去。张俭也不因为被她请而感到不好意思,很大方地让她请,这是他俩之间的默契。
那天一起吃完早餐,温欣随张俭在清华的图书馆泡了一上午,准备离开图书馆时温欣去洗手间,张俭在馆门口等,她返回时张俭正和一男生说话。
正巧那男生问张俭:“你自己一个人来吗?”
张俭说:“不是,跟朋友一起来的。”
男生眼神暧昧地笑:“是女朋友吧?”
张俭不咸不淡地说:“没有,就一高中同学。”
那时温欣心想,原来在张俭心里,她只是普通朋友加高中同学啊。可什么样的异性普通朋友会固定每周见面啊?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陪他吃饭的女生吗?
温欣感觉心脏沉甸甸,原来没明确说过喜欢的关系,是不算数的。
往后很久一段时间里,温欣都拒绝跟张俭见面。他发的消息,她视而不见。最后一次他打电话来约,她轻轻声说身体不舒服,哪也不想去。
张俭沉默半晌,似在权衡着什么,最后留一句类似关怀的话:“那你注意休息,多喝热水。”
“……嗯。”
挂电话之后,温欣笑得好伤心,舍友宋依依奇怪地看她,问她笑什么。
温欣说:“笑我自己,好傻,大傻瓜。”
渐渐地,好像什么都淡了,见不见面都无所谓。再后来放寒假,温欣回南都老家,陪在父母身边,每天生活得很充实,越发觉得即使是张俭,也是可有可无的。
温欣倔起来是可以很倔的,正如分手后的温欣,虽然每天都很想很想张俭,却倔强地从不主动找他,也不肯通过别人把自己的消息透漏给他。
分手没多久那会,宋依依偶尔会提起,说张俭问起过她,温欣必定斩钉截铁地警告宋依依:“宋依依,不许出卖我!你要敢出卖我,我跟你绝交。”
火车上的温欣和张俭仍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虽然已过早点供应时间,但用过早餐的人们没有离席,许多人仍然坐在这里消磨时间。六天五夜的时间,无所事事是很难熬的,所以车厢内已经有人开始找乐子,几个人凑起来打牌,时不时有人热闹地吆喝起来。
钟静宜不知何时离开了座位,混在围观打牌的人群中,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温欣远远观望着,张俭留意到她跃跃欲试的眼神,勾起嘴角笑笑,问她想不想过去玩。
温欣收回目光,摇摇头说算了,“你知道我打牌很菜的,”她自嘲一笑,又开玩笑说,“万一把钱输光,到时候回不去,就只能留在莫斯科要饭了。”
“那不至于,”张俭笑望着她,“这不还有我呢吗。”
不知他是在说不至于输光,还是不至于看她去要饭而不管她,温欣笑笑,浮皮潦草地瞥张俭一眼,望向车窗外不说话。
温欣忽然觉得索然,过去的张俭对于两性关系模棱两可,眼前的张俭似乎依然是。
火车内有供暖,吃过早餐后,温欣觉得热早把羽绒服脱了,这时抱着羽绒服站起来,“我想回房了,你回吗?”
张俭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他的围巾和外套,跟着温欣走。
经过吸烟区,有几个男人倚在边上抽烟,烟熏缭绕的,气味很重。温欣讨厌烟味,下意识用手背捂鼻子,张俭忽然拍拍温欣的肩膀,小声说:“你先走,我待会再回。”
温欣看他一眼,又看享受地聚在一起吞云吐雾的几个男人一眼,发现里面那个刀疤男也在,他眼神笼在烟雾里,叫人看不清,似乎越发吓人。
温欣迅速收回目光,沉默地朝张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边好奇张俭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在火车上见面到这会,她并未闻见他身上有烟味。
温欣回房不久,钟静宜也回来。
“温欣,我刚看见你前任在和一个男的说话,那个男的脸上一条疤,看着像个混□□,你前任好像和他聊得很开心,”钟静宜有点不解,“他们早就认识的吗?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啊,竟然能成为朋友。”
温欣捧着书坐在窗边读,抬头看钟静宜,“我也不清楚。”她若有所思,“那个……张俭是不是也在抽烟?”
“是的吧,我看他手上是有夹着烟的,”钟静宜拿来她的平板电脑,在温欣对面落座,哎呀一声叹,“手机没信号好无聊啊,幸好我带了平板,我下载了好多电影的,你要不要一起看?”
温欣摇摇头,“不了,我先把这本书看完。”
钟静宜问看的是什么书,温欣把书封面亮给钟静宜看,书名为《活着》,钟静宜盯着书名问:“活着?讲什么的?”
“讲……讲一个人的一生,”温欣说,“一个曾经的浪荡公子,在经历了许多苦难后,身边亲属相继死去,他依然坚强地活着。”
“哦这么惨啊!”钟静宜不太感兴趣撇着嘴点头,转头去摆弄她的平板电脑,“其实我自己也挺惨的,我还是来看点开心的吧。”
钟静宜戴着耳机看电影,温欣捧着书一页页地翻过,互不打扰,非常和谐。
许久,房门被人敲响。
温欣从书本里抬起头,看房门一眼,猜到多半是张俭,她没犹豫就起身去开了门。张俭身上的烟草味弥漫进鼻息里,温欣好似不太欢迎他的到来,皱眉轻问:“有什么事吗?”
“手机快没电了,刚发现插头跟插孔对不上,”张俭大概是感觉到温欣对他身上气味的排斥,人自觉往后退了退,“你带转换插座了吗,借我用用?”
温欣看他一眼。
张俭是个做事有计划的人,她有点不相信他会不做出行攻略,会不知道这辆火车是德国制造,插座跟国内的不一样,需要用转换插座才能用电。
张俭仿佛能听见她的心声,立即解释道:“本来都准备好了,结果打包的行李的时候给忘了。”
温欣没多说什么,转身去拔下自己的手机,把转换插座拿给张俭。张俭拿着转换插座却不走,站在门口往里瞟了眼,看见沉浸在电影里的钟静宜,还有桌上的一本书,他没话找话似的,问:“你在看书吗?”
温欣回头看了眼窗边,嗯了一声,“坐这么久的火车,还挺无聊的。”
张俭若有所思地笑笑,“想下棋吗?我带了象棋。”
说起象棋,温欣还是跟张俭学的,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过去的许多个日子,她曾和他对战过无数局。温欣忽然来了兴趣,眸光含着笑意说好啊,她没有招呼钟静宜一起,关上门径自跟随张俭去。
张俭给手机插上充电后,去行李里面找象棋。温欣先坐到窗边椅,眼神迷蒙看着窗外的大草原,忽然问:“张俭,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张俭拿到了棋盘,回头看温欣一眼,不太想多说,只告诉她说:“我已经戒了。”
“是吗?”温欣回头看,语气非常平和,“你刚才不是还去抽烟了吗?”
张俭刚才的确抽了几口来着,所以他无法辩解,也觉得没必要解释,他把棋盘拿过来放桌子,抬臂闻自己的衣服,烟味是有点重,他决定换衣服,转身去找衣服。
“你先摆棋子,我换件衣服。”
温欣摆弄着小棋盘,磁性的棋子能吸附在棋盘上,她把棋子一个个摆上,手里拿着马和相犹豫着不知该放哪里,举棋不定好半晌,她回头想问张俭。
正巧张俭脱了上衣,他侧着身,温欣看到他线条紧实的手臂上,冷白皮肤上一片红点点,像皮肤过敏。
张俭不避讳地在房间里换衣服,她本觉得不合适,以及自己这么看着光膀子张俭,也很不合适。可看到张俭身上那片红皮肤,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下意识就起身去查看他后背——
果然,背上的皮肤也一片红点。
张俭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怔,拿着衣服将穿未穿,扭头问她:“怎么了?”
温欣指尖轻轻触碰张俭背后的红点,她指尖很凉,张俭身体蓦地一僵,不知是因为凉还是什么,他垂眸瞧着温欣,只见温欣满脸关切,轻声对他说:“你身上有很多红点,会不会是皮肤过敏了。”再摸一下,又问:“痒不痒?”
张俭看自己的手臂上的红点点,手指轻触几下,不以为然地笑笑,“被你这么一问,好像真的有点痒。”其实他早上换衣服时就发现胳膊上的红点,根本就不痒。
“我有清凉油,”温欣急忙说,“你等会,我这就去拿。”
看温欣心急出门的背影,张俭嘴角缓缓舒展开,心里很受用,他熟悉的温欣似乎一点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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