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画舫中,几人面面相觑。此时已近黄昏,落日余晖洒在湖面上,金橘色的波光闪闪。
赵洵听完两人对话,未做表态,而是看向一言不发的姜慈,忽然问道:“姑娘以为呢?”
其态度谦虚,语气诚恳,好像真是虚心求教,若不是姜慈刚刚才被他当面背刺,此时真的要信了。
这演技,姜慈想,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十分佩服。
因赵洵一问,眼下姜慈成了众人焦点。她心想这大概是赵洵又给她下套,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多年演员功底在此时此刻发挥了极大作用,纵然她心里十分忐忑,面上仍是镇定自若,神色自然。
好在,刚才常超在问话的时候,她一直在边上留意着。除了想从歌女口中得到一些有关落水的消息外,也想证实自己的梦境和现实发生之事有多少重合,更想知道她没读完的那段剧情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既然赵洵已经查到了这,有些事情他早晚会知道,事已至此,与其担忧,不如好好利用,借着赵洵调查的机会,查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省得自己人生地不熟,浪费时间。
此时赵洵发问,她也未想隐瞒,只是将刚才听到的消息稍加思考,从善如流开口道:“人也有可能不在水中。”
常超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走到近前,确认道:“落入水中的人却不在水中?那能在何处?”
姜慈不紧不慢地解释,“若是常人求生,大概会选姑娘那条路,距离近,可以最快的时间回到岸上,同时还是一条通往大路的捷径,便于求助;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的路没有生机。”
歌女听罢,抬头看了姜慈一眼,眼中有些困惑。
常超也是一怔,继而往附近环视一圈,目光在稍远处的荒山上稍稍停驻,有了头绪,“莫非是山那边?你的意思是……剩下四个人同往山上去了吗?这倒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距离不近,短时间内如何做到?莫非他们是江湖高手?”
常超看向歌女,歌女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那几位姑娘看着都弱不禁风的,不像是会武。”
赵洵在边上随口一问,“姑娘习武吗?”
歌女将琵琶掩面,欠身惭愧道:“不曾。”
那边,常超与姜慈道,“状况大致如此,所以姑娘刚才所说的那种情况应该不存在。”
谁知姜慈摇了摇头,反驳道:“并非不存在,而是要看情况。”
常超不理解,“看什么情况?”
姜慈站在船边,抬手引常超看向湖水中,慢慢解释道:“一种情况,正如刚才姑娘所言,一刻不停地游向岸边,这样速度虽然快,但消耗极快,这些人应该无法坚持到那边;另一种情况,就是中途稍作休息,这样未必行不得。”
“中途休息?”常超没听明白,反而更不理解了,“去哪儿休息?”
姜慈说:“若我猜的不错,江南镇这一片水域,尤其是这一片,水下形势应该是相当复杂,说不定怪石成群,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暗礁。”
常超一听,忙不迭凑到船边去看,放眼望去,平静湖面如初,看不出什么异样。
赵洵也站在她身侧,问道:“为何做此推断?”
“好好行驶的船,怎会突然失衡?我听闻有些水域暗礁成群,眼看上去平静安全,实际上危险暗藏,再大的船触到它们,也有翻沉的危险。”姜慈看向赵洵,认真解释道,“湖水下堆积之物,或者岩石沉积,长年累月形成的障碍物,这些东西也许就是造成失事的原因。也是因此,这一片湖域才会人烟少至,你看,我们在湖上行驶许久,当地船夫也不会往这边来。”
赵洵便问歌女,“那日是谁开得船?”
歌女说:“是那、那渔夫,她们没让船夫跟着。”
“想来那渔夫不是当地人,这就说得通了。”姜慈继续推测道,“正因如此,他们那时落水后,也许是慌不择路,才没和姑娘同路。在我看来,不远处的山地更能被他们注意到。”
常超想了想,倒是有几分认同了,“不过,这要怎么解释中途休息的事?他们如果真的往山那边去,也不至于在水面上消失啊。”
“我方才正是说到第一个可能性,稍后再做解释,因为这还涉及到第二个可能性……”姜慈沉吟道,“还是那句话,事情得分情况而论,湖中并非如水面一般平静,姑娘当时回眸看的那一眼,也未必是事情的真相。”
歌女一听,着急道:“大人明察,我所言句句属实啊!”
姜慈在边上安慰道:“哎,并非是说姑娘撒谎。只是姑娘你自己方才也说,当时只想尽快逃离,慌乱中回头看了一眼,对不对?”
歌女犹豫地点点头,“是。”
姜慈笑笑,问:“那这一眼,又有多久?”
歌女哪想过这种问题,含糊道:“这……记不清了,就只是看了一眼。”
赵洵在一旁问姜慈,“姑娘觉得是多久?”
姜慈摸了摸下巴,“按人的反应来看,姑娘当时不愿惹祸上身,自然也不可能细细端详,湖中有没有人对她来说都不会造成影响,那一眼也不过是一瞬。”
歌女听了,倒是没反驳。
常超眨了眨眼,“这又能说明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姜慈说:“这说明,湖面无人的说法,只存在那一瞬而已。”
“姑娘的意思是……”
姜慈点了点头,接着说完,“那些本因沉水的人,却因为暗礁有了生还之机,得以在半路暂缓。当时姑娘看到湖中无人,也许那个瞬间他们确实在水中,不过之后他们应该又借助这些水底岩石重新回到水面,另寻生路了。”
这想法虽然有些天马行空,但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人只要有一线机会就能求生。
姜慈说的这一套,听得常超目瞪口呆,当即问:“大人,真是如此吗?”
赵洵看着水面,道:“一试便知。”
“是!”
常超得令,一刻不耽误,内劲一提,脚踏船沿,纵身一跃,水上疾驰,自是轻功了得。
只见他双脚在水上轮换轻点,步步不踏空,不多时,他又一个转身几步翻越,很快回到船上。不待众人询问,他顺势内力一催,画舫往湖中心行驶了一段,远离他们方才所在的水域。
赵洵见状,问:“怎么?”
常超面色凝重,回道:“果真如姑娘所言。还好去看了一眼,我们的画舫不知不觉也接近暗礁处,天色已晚,以防万一,不可再前进了。”
姜慈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歌女则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旁观这一切,时不时打量姜慈几眼。
最终赵洵并不坚持,点了点头,“那便回去吧。”
这会儿已是夕阳落下,周围渐渐黑了。
众人来时的一路上各种推断,回去的路上又各怀心事,无人开口,画舫上一时颇为沉默。姜慈在边上看着,感觉这一幕完美地诠释了一句话:彼此认识,但毫不相干。
姜慈还看到那歌女欲言又止,似乎想问自己这是洗清嫌疑了还是没有,奈何有常超内力驱使,没过一会儿画舫就回到岸边,歌女都没找到机会张口。
但下了船,常超便对她道:“今日辛苦姑娘了,此事尚未厘清,之后恐还有打扰姑娘之处。”
姜慈在边上听着,自动把这话翻译成:下次还会来问话,你最好别跑。
果然,歌女看了几人一眼,欲哭无泪,“大人,我只是在此混口饭吃。”
不必她说,常超已按赵洵交待,拿出一个钱袋给她,“这算是今天的酬劳。”
“这……”歌女打开一看,也说不出推辞的话,只叹了一口气,抱着琴离开了。
姜慈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曾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那边赵洵下了画舫,见姜慈站在岸边出神,在旁提醒,“不走吗,在想什么?”
姜慈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只怪他给的太多了。”
赵洵一挑眉,“什么?”
“没、没什么……”姜慈轻咳一声,“我说现在天色太晚了,好累,快回去吧。”她说完就径直往前走。
没走几步,只听后面常超唤道:“姜姑娘!”
姜慈回头,看见赵洵在几步开外负手站着瞧她,湖岸边华灯初上,人群来往,赵洵一张冷峻的脸映在其中,竟然也显出一丝温情的颜色。
姜慈走了个神,赶紧摇摇头回到现实,她见常超站在他俩中间并不前行,疑惑道,“怎么不走,我们不是要回茶园吗?”
常超指了指另外一边,“是,不过姑娘走反了。”
“哦……”
从镇上到茶园的路并不太远,不过回去时没见着熟悉的小马,而是换了一辆马车。
既是赵洵出手,马车自然十分宽敞,坐两人绰绰有余。车内也是小桌暖炉一应俱全,坐榻柔软,十分舒适。
她与赵洵在车中入座,此时往炉边一靠,顿时温暖许多,只听常超在临行前在外面关切了一句,“大约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可稍作歇息。”
姜慈心里还想着马车这么晃,哪个神人能在这环境里休息?
谁知等车行驶起来,车里轻摇,车外马蹄声有规律的“哒哒哒”声传来,她没坚持超过一分钟,只感到困倦无比,逐渐昏迷。
“咚”
赵洵正欲调息,只听身边发出一声异响,他看了过去,素来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称为“震惊”的神情。
不等他做出反应,只见马车一颠,秒睡的姜慈被惯性晃了出去,又晃了回来,再次一头磕在门框上——
“……”
没有听到清脆的声响,赵洵伸出手挡在门框上,姜慈毫无察觉地靠在赵洵的手心里。
不等赵洵松一口气,只听姜慈呓语道,“小王,下次在车上放个枕头吧……”
小王是谁?哪家的王?
赵洵沉默地想了想,低头看向姜慈,后者无比心大,说完这句话以后,倒是彻底进入梦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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