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执一进林府,就被告知三个孩子已经安置在了一间客房,他谢过林夫人的收留后,一路跟着府中侍女的走进客房。
一股浓厚药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李长流病倒了,他到林府刚歇下来就开始发热,脑袋昏昏沉沉的,李长兴正坐在床头给他喂药,施长信站在一旁捧着药碗。
江执问:“这是怎么了?”
李长兴满脸担忧:“我哥他刚歇下来就晕过去了,现在都没醒。”
江执连忙过去看了看他的情况,除了发热呓语并无其他,看来白天还是受凉了。长兴和长信两个孩子到是还好好的,李长流生来体弱,比旁人都容易染上病。
喝完药,李长流又沉沉睡去,睡梦中还紧皱眉头,他又给李长流多裹了一层被子。
江执看向李长兴:“你哥哥说你有腿疾,现在还疼吗?我帮你看看?”
她感激道:“现在不疼了,谢谢江大夫。”
江执笑了一下:“没事就好,叫我江执就行。”
这三个孩子,一个病了,一个不爱说话,只有个小姑娘看起来文静乖巧,能说上话。
江执问:“腿伤是什么时候有的?”
李长兴说:“四,五岁……记不清了,记事以来腿就这样。”
江执说:“今年都多大了?”
李长兴说:“快十六了。”
常年食不果腹让李长兴整个人瘦瘦小小甚至不如林章身边那个十岁的侍童高,如果她不说江执完全看不出来她已经有这么大了。
李长兴:“江大夫,苍梧山的人是不是很厉害,里面的医者能使枯骨生肉,起死回生是真的吗?”
施长信突然不耐烦的打断:“问这么多干嘛。”
李长兴被说了一通也不生气,只是一副受气包模样低下了头。
江执倒被这突然的一嗓子给愣了一下,看起来不过六七岁,挺软糯的一个小孩子说起话来很是刻薄。
李长兴的腿伤在右腿,右小腿有几条很长很深的疤痕从脚踝一直爬到膝眼,像刀伤,新旧疤痕交错,整个脚掌还有轻微歪斜,如她所言这伤该有十年之久了。
江执从包里拿出布条和药,给她敷上药又一圈一圈的缠上,才说:“你的腿是陈年伤,时间太久了,我治不了但可以帮你止疼,这药敷上一天,腿疼以后都不会再犯了。”
李长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施长信却按耐不住了。
施长信:“那能彻底治好吗?”
江执摇头:“这是旧伤已经烙下病根,脚踝的关节骨已经碎了长进了肉里,太晚了。”
李长兴坦然就接受了:“能不疼就万幸了,谢谢江大夫。”
施长信却还臭着个脸,挖苦她:“那你以后再被人取笑,就别跑回来跟你哥哭。”
李长兴对施长信脾气十分的好,轻声嘀咕:“我就是想你和哥哥别再操心,不过我现在不怕他们笑了……”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拐了个弯:“总之,现在就很好。”
江执看着她被施长信说教的逆来顺受好欺负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声:“好了好了,她好歹也比你大,别老说教她,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他说罢,低头在包里找起来了东西来,没看到施长信一脸阴郁表情,也错过了李长兴火速瞟向江执的那一眼。
江执找出了块梨木,给他们慢慢解释:“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此木注灵后可以支撑你的腿,能跑能跳,只不过我学艺不精或许能支撑个一年半载,我也说不准。”
他将注灵后的梨木按在了李长兴的腿侧,这条细长的梨木贴上去之后就立刻消失不见了,只有李长兴能看见它,它能支撑着李长兴的腿像平常一样的跑跳,但也只是外物支撑,等时效过了就彻底消失,一切又会回到以前的模样。
李长兴忐忑地,慢慢地挪动右脚走出了一步,没有疼痛,不会踉踉跄跄,也不会再摇摇晃晃。她开心且庆幸,她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的时候常常拖着这条右腿从东墙跑到西墙,忍着疼,有多快就跑多快。
三人孩子流浪的某一年冬夜,飞着鹅毛大雪,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乞丐要来抢他们身上的干粮,时年九岁的李长流拉着一大一小就跑,但天寒地冻她的腿实在太疼了,一瘸一拐拼了命的跑还是被追上了。后来的事情都模糊了,脑中清晰的铭刻着的只有李长流把她和施长信护在身下时,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指缝染红了一片白雪
她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这腿好一天她就能少拖一天后腿,她暗下决心就算哪一天又成了个瘸子她也不要再躲着哥哥身后。
她盯着自己腿,一步一步,越来越快最终停在了施长信的面前,她俯身与施长信对望。
一双圆眼清澈明亮,笑盈盈对他说:“我现在不疼也不瘸。”
施长信这次没有再说难听的话,他涣然冰释般,神情不自觉放柔了些,很轻很轻地笑了。
江执对施长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这如蚕丝般纤细的异样在他没抓住前就转瞬即逝。
施长信转身对江执作辑:“多谢。”
李长兴也笑眯眯的跟着谢:“谢谢江执哥哥。”
施长信谢完就转头又变回了之前爱搭不理的模样。
能屈能伸。
江执哭笑不得。
一阵欢快的步伐跑近,林章又锦衣玉带,意气风发的站在门口。
林章打招呼:“江大哥回来啦,长兴妹妹去后厅吃饭了,小长信也赶紧的,长流还睡着呢吧?让他睡吧,我让厨房做了粥等他醒了再喝,走吧走吧。”
林章还不知道这位妹妹比他大了整整两岁。
江执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三言两语就把人混熟了,不由分说地拉着施长信的手就要去后厅,李长兴和江执在后面跟着。
李长兴是个姑娘,不能对她拉拉扯扯的,江执是个大人也不方便,只有施长信这个小家伙可以让他照顾照顾,彰显大哥风范。
他可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大好人。
林章心满意足拉着施长信,回头看看他苦着的脸,笑容显得更灿烂关怀了。
林章边走便俯身,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关心道:“怎么啦小长信,不舒服吗?”
施长信惜字如金:“没有。”
林章:“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林章到是心性纯良比自己将来要养的三个孩子好接触的多,不过江执并不困扰,他不指望三个从小就流浪的孩子轻易就能对别人放松警惕。
来日方长。
饭桌上,林夫人听说了城门的事情又是一阵后怕,无奈地看着林章,想骂又不想骂的样子。
林章见风使舵,满口: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娘你别生气了。
把林夫人窝在喉咙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饭毕,江执想为今日之事答谢林夫人,她却摆手婉拒了,这事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她并不在意有没有回报,甚至为庙里的事谢了江执。
林夫人说:“犬子莽撞,若不是你在,恐怕已经遭难了。”
江执:“夫人言重,若不是我自作主张开了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林夫人面带忧愁:“我还不懂他吗,门外求助,哪怕有一分真,他也会去开门。”
李长兴闻言看向林章,心中更加懊悔。
末了,林夫人拉着林章去了书房说要罚他抄书,林章自知有错,也不反抗乖乖的去了。
夜幕降临。
回房后,江执想看看李长流的状况,就看到巴掌大的翠绿色王八从李长流的被窝里爬了出来,趴在颈窝。
大眼瞪小眼。
小王八嗖的一下又缩了回去,不知道还以为江执不是他的饲主而是要来抓它的人。
江执试探性的点了点胸口鼓起来那块地方:“躲什么?”
那块地方挪动了两下,不情不愿的顺着手爬上江执的肩头。
江执看着小王八垂头丧气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才几个时辰别人就把你给收买了,跟我待腻了?没良心的东西,也罢,你就好好待着吧,帮我照顾着点。”
江执提起小王八的后腿又给丢了回去,小王八是地府判官司养的东西,及通人性又能化形,阴律官钟绣把它送给江执的时候只说留着做个伴。
他不敢保证时时刻刻都在他们身边,有小王八在也好,要是他们以后还像初见那天一样跟人打起来了江执还能及时赶到。
江执想着索性用剩下的梨木简单弄了两个惊觉木人,他挖两个凹陷处做眼睛,又在中间挖了个坑做嘴巴。江执端详片刻,有手有脚,有鼻有眼也算入木三分,他十分满意。把这俩个两指粗不算精致的木人分别给了李长兴和施长信的时候,施长信看着木人的样子明显嫌弃。
嘱咐他们放在身上后,江执一并拿出了自己来林府的路上给他们买的衣物,两人各自洗完澡就在床边轮流守着,最后被江执劝睡了。
江执全无睡意,守着病怏怏的李长流。
夜色渐浓,江执也熄灭了烛台上的火苗,室内顿时陷入昏暗之中,唯余盈盈月光透过窗纸映出一片朦胧。
他坐在桌前盘算着今后的打算,这些年他得过且过,挣的钱大多散给山下穷人,所幸山中岁月用不上银两,他还有些积蓄,吃穿到是能供上。
他想着想着,小王八透着青蓝的光飘到了桌上,贴着江执的指尖,江执眼睛都没眨一下曲指弹了弹小王八,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道。
“再乱飞小心被抓去煲汤。”
……
小王八后撤一步,缩回壳里独自郁闷。
三天两头就要威胁它,还有没有人管管了?
江执无声笑了一下,眼里映着一团青蓝的光,他又用指腹在龟壳上轻轻地点着,像在哄睡小孩一样。
他第一次见到小王八的时候,他还不是这个样子,只是一团青蓝的火,也不怕水就在判官司的太池里养着。钟绣说这是没成型的小鬼魂,判官司收来养着了,平时让他们打打下手,不过现在判官司有成戌打下手了,就送给他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但成戌也不恼。
然后它自己从太池里飘了出来,还化成了个小王八落在江执的掌心。
就这样,一人一龟,一个老不死的和一个小不死的做了个伴。
江执轻声呢喃:“等闲下来带你回去看看吧。”
一声压抑的咳喘从身后传来。
江执抬手用衣袖遮住小王八,它自行敛了火光,室内又只剩朦胧的月光,江执才轻声走到床边。
“醒了?”
李长流不说话,他闷出了一身的汗,怔愣地看着江执,江执只能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的温度,烧倒是退了,只是怎么把人退成施长信了呢,半天也不一吭声。
江执收回手,在他眼前晃两下:“烧傻了?还不舒服吗?”
李长流嗓子干得难受,他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又低下去盯着被子出神。
江执起身想给他倒杯水被李长流拉住了袖子。
李长流声音嘶哑,语气中带了些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急切和忐忑:“去哪?”
江执:“给你倒杯温水来。”
李长流慢慢松开手,道:“他们俩呢?还有……那个小乌龟也不见了。”
小王八熄了火,屋里又陷入一片漆黑,李长流刚从睡梦中醒过来,脑子一团乱麻没注意到一边沉睡的两人。
江执把小王八重新放回他手里,嘘声:“小东西在这呢,他俩在旁边睡着了,没吃什么东西饿不饿,再躺会吧,我去给你拿碗粥来。”
说完他拍了拍李长流的肩膀,轻手轻脚的走出去,慢慢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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