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声有刹那不稳,闻云川眼底倏地划过厉色,旋即揉出温和的笑容,道:“阿珮妹妹莫不是在开玩笑?”
宣珮仰着一张可爱娇俏的鹅蛋脸,也温声道:“怎么会呢?我是认真的。”
不等沉下脸的闻云川接话,她面色迅速冷下,转过头朝身后二人说道;“季灼,谢公子,我们走。”
在经过闻云川身边时,足下略滞片刻。
“我们现在要去城主府了。”
宣珮冷酷无情地笑了笑:“嘿,您猜怎么着,就是不带你。”
闻云川:“?”
始料未及的孤立让他错愕异常,须臾间神情中多了不易察觉的阴鸷。
望着宣珮哼着小曲走远,身后跟着一个少年和那个宗门里的灾星,他脸色变换几瞬,被一种落差感萦绕着骤然空下的心。
闻云川并没有多么喜欢宣珮,他只是难以接受昔日缀在自己屁股后头整天“云川哥哥”来、“云川哥哥”去的小青梅就这般轻易放弃了他。
简而言之,就是患上了舔狗缺失综合症。
即刻掐了个决,闻云川准备回府。
他此番前来是为调查失踪案,倘若无一点成果,回宗后必然会被人嗤笑,但又不能为了完成任务而牵涉到自己家。
那就只好推出与他们合作的城主顶下所有罪状,在同样接下任务而来的谢千砚查明真相之前快刀斩乱麻。
如若期间,有人妨碍到他......
那便只能“意外”死在邪修手中了。
走出一段路后,宣珮听见后头传来一道低低的男声。
谢千砚先是向季灼投去一眼,旋即瞥向她,声音中略带一丝讥嘲:“谢公子?”
步伐未歇,前面的宣珮身形有一瞬僵滞。
完蛋。
她方才忘记了,谢千砚现在的身份与化名。
料峭春风中,季灼颤颤巍巍的哀嚎也被吹到了她耳畔:“惨了,他一定会认为是我嘴上不把门,给他泄露出去的。”
“不要紧,”宣珮安抚道,“咱们早晚要与谢千砚合作。”
她将纸条与闻家的事同季灼简略一说,在他一惊一乍的叫喊声中放缓脚步。
等与谢千砚持平时,白皙纤手蔓上他青色外裳,牵住袖袍一角。
青年停步,似是不爱与人接触,冷冷让她松手。
没想到谢千砚竟厌恶他人触碰到了这份上,宣珮乖顺后退一步,双手垂落腰侧。
她试探着道:“谢公子,其实我早已知晓你是凌极宗弟子,前来此地调查孩童失踪案。”
接着抛出钓饵:“其实,这件案子与本地两大势力有关,一是城主,一是闻家。”
眸光微动,谢千砚明显起了兴趣,淡声问道:“怎么说?”
有戏。
略微眯了眯眼,宣珮继续循循善诱:“我也是其中受害者,意图揭露真相,因此想要加入你们。”
谢千砚的态度不冷不热:“我凭什么相信你?”
宣珮微微一笑。
她早有应对此事的方法。
“嗯......”
话语一顿,她手腕倏地翻动,眨眼间,手心出现两枚象牙腰牌,莹白中微微泛黄,有着岫玉般的质地,此刻正在阳光照射下显出清透的光泽。
指尖勾着串起腰牌的红线,宣珮盈盈笑道:“因为这个?”
盯着其上镂刻着熟悉的繁复纹路看了许久,谢千砚感到意外,他抬眼看向宣珮,语气笃定:“这是凌极宗弟子腰牌。”
“我父母也曾是贵派弟子。”
宣珮点点头,将腰牌收回去,又道:“闻家与我有怨。”
接着默不作声,任由对方脑补。
其实这话也没错,虽说宣珮父母俱是死在一次秘境中,但他们给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原身留下了一样物件——
一枚可以使她人生天翻地覆的玉扣。
只是被闻云川拿去,就这样夺走了她免试直接拜入长老门下的机遇。
宣珮想着又是替原身一阵可惜,是再也没有别人了吗,怎么就被托付给了这种极品亲戚。
敏锐捕捉到了从少女眼中流露出的几分黯然,谢千砚不由沉默了几瞬,平静的面上难得显出些许无措。
他以为自己不经意间戳到了少女痛处,抚慰的话在喉间生涩地转了一圈,到底还是没能道出口,最终只是轻声说道:“嗯。”
“多谢谢公子成全。”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宣珮竟从他眼中觑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惭色。她客气道谢,余光瞥见季灼悄悄朝她竖起大拇指。
季灼:“班长999!”
他一本正经地补充道:“9是6翻了的意思。”
忍不住轻笑,宣珮侧眸看向前方热闹的集市,问询道:“空手去城主府也不太好意思,要不我们去买些东西带上吧。”
而且,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季灼毫不犹豫应声:“好!”
谢千砚无所谓:“随便你。”
青阳城西市。
人烟阜胜,市面繁荣,帆樯林立,舟车露委,坊市建筑鳞次栉比,车水马龙淌过宽阔的街道,烟火气息极浓。
两人见宣珮一溜蹿进了沿街的糕点铺子,过了许久才拎着一提纸包出来。
季灼好奇地问:“你买了什么?”
弯了弯杏眼,宣珮道:“蜜饯糖果,每样都买了些,种类还挺多的。”
“......”
“拿这些给小孩子逗趣的物件当礼物,”谢千砚冷嘲道,“恐怕待我们一行人登门造访时,全府上下只有城主年幼的小儿会真心实意地雀跃。”
她眨了眨眼,并不反驳,只是扭头对季灼补充道:“或许还有一人,城主之女,乔家小姐。”
“你是说......”
他眸光一点点发亮,压抑着激动。
同样勾唇,宣珮道:“只是说有这么一种可能。”
谢千砚不清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也不屑参与,他阖眼立于道旁高大的银杏树下,颀长的身形被迎面罩来的树荫拢住,一同缩进阴影中。
“对了,”宣珮将纸包放入储物袋,转身欲走,“我还要去买样东西。”
她急匆匆迈进另一家铺面,临走前还往两人手中塞上一沓纸,甜美的笑容中带着点狡黠。
对季灼自然不用多说,他一看便会知晓。
至于谢千砚——
四目相对,宣珮认真道:“拜托了谢公子,帮忙张贴一下,具体怎么做,季灼会告诉你的。”
“谢谢啦。”
柔软的手心擦过他冰凉的手背,带来几许暖意,谢千砚有一瞬怔愣,反应过来后维持着冷淡的神情,抿唇微微点头。
季灼没有注意到身侧青年的细腻心思,在目送宣珮走进灯笼铺后,他的视线落在纸上,接着眼皮一跳。
这种熟悉感......
他有那么一刹那梦回现代大街小巷的牛皮癣。
【寂◆寞◆难◆耐,独◆自◆上◆火】
【凌极宗修士闻云川,回故里帮扶乡亲,争做人民公仆,联系方式:去城主府喊人】
而谢千砚则是捏紧了那一沓厚厚的纸,对着另一件事蹙眉:“这纸张色白如玉,薄如蝉翼,抚上去细腻丝滑,其上勾勒的笔墨又纤细如线。我还未曾见过如此物件。”
听他一讲,季灼才从内容带给他的震撼中脱离出来,注意到纸的材质,顿时又是瞳孔地震。
这不是A4纸吗?
他记得以前班长经常把它当草稿纸用的,抽屉里时常备着厚厚一叠。
但问题是,修真界哪里来的A4纸。
短时间内,注定无人为他解答疑惑。
进入铺子后,宣珮又拿出一沓纸,拜托迎面而来的灯铺掌柜分发给街坊四邻。
为了增强可信度,她拿出象牙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面不改色地扯谎:“这位老乡,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们凌极宗的理念的确就是为人民服务。”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不信您瞧。”
掌柜半信半疑地低头,懵懵看向手中传单。
纸上的内容都是宣珮先前快速手抄的,字迹虽说有些潦草,但仍旧可以清楚辨认。
【要想实现修真界大繁荣就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这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是在当前情势下,修真界整体迈向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自由的基础与前提。】
【因此,我宗特派弟子闻云川前来增进青阳城百姓的福祉......】
掌柜:“?”
从他骤然恍惚的面色来看,大抵是被修真界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光辉,还有背政治背到发疯的高三生的创造力所震慑。
见对方迟迟不回话,宣珮轻轻唤了一声。
掌柜回神,忙不迭道:“哦好好好。”
接着他又见少女环视了一圈四周挂着展示的各色花灯,笑着说道:“请问,你这里接定制吗?”
“现在做,现在要。”
·
城主府坐落于整座城池中央,修建的巍峨气派,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
府外行道上栽植依依杨柳,万绦垂落,携来盎然春意。
从集市离开后,宣珮一行人来到城主府前,此刻正躲在树荫下踟蹰。
准确来说,踟蹰的仅有宣珮与季灼二人。
来回踱步,季灼颇有些良心不安:“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这样对待男主,总感觉他们的人设就像是躲在角落暗搓搓搞事情的阴暗反派,很快就会被主角光环就地正法。
拍了拍少年的肩,宣珮面容冷静地胡说八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们的宣传使他可以到处匡扶正义,这对一位仗剑天下游的潇洒剑修还不够吗?”
“而且,”她眸光渐深,“既然已经知晓真相,不将其揭露会于我们良心有疚,道心有亏,进阶的时候能不能过心魔劫还是问题。”
“因此,当下就势必会造成和闻家对着干的局面,立场不同,左右是要与闻云川为敌,还不如做事利落些,将他孤立出我们的团队,再使些绊子。”
“再者,”宣珮挑了挑眉梢,道,“不掘出背后实情,咱俩怎么进凌极宗?”
季灼叹气道:“也是。”
他当初之所以同意与谢千砚合作,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
除了看天赋,凌极宗招收弟子还有一例规定,凡是有大功绩在身的,一律可以免试破格入宗。
季灼一个三灵根在入门一事上不可谓是不悬,所以才想着仿照原著剧情,跟在主角团身后水过这次副本。
“别担心啦。”
宣珮弯唇安抚:“我有点想法了,没准咱俩能混得比原著里的这段还好。”
听闻告示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城主府前逐渐聚起人山人海。
聊完,宣珮拉上两人上前,没成想又遇上了熟人。
“真巧。”
她笑眯眯地同那一家三口打了招呼。
面上不见先前被奚落的忿忿,闻云川也风度翩翩地回了声,桃花眼含笑,好似温润公子。
闻夫人态度冷淡,略一颔首以作回应。
三人中,唯有被妇人牵着的稚龄孩童作妖,瞧着粉雕玉琢,却是一上来就辱骂宣珮,态度可以说是相当飞扬跋扈。
“你这个贱女人,居然敢惹我娘生气,看本少爷不打死你。”
这是闻云川的弟弟,闻家小少爷,打小就完美继承了闻氏一家对她的厌恶,调皮捣蛋,不断搞事。
又是剪碎她仅有的几件衣服,又是撕毁她房中唯一一本功法,害得她修为停滞不前多年。
宣珮走近了,半蹲下身,笑吟吟地摸了下闻家小少爷的脸,柔声道:“乖,听话。”
而后覆到那熊孩子耳边,恶魔低语:“小杂种,等你娘走了以后你一个人在城主府,看我怎么对付你。”
“先把你扔到有成千上百条毒蛇的洞窟里喂蛇,再把你和紧紧缠着你四肢不松开的蛇一起扔进油锅。”
话音落下,宣珮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迅速站起身,拍了拍手,若无其事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松子糖怼进傻眼的小少爷口中。
“怎么样,好吃吗?”
好心大姐姐问道。
感受到舌尖漫开丝缕甜味,小少爷不敢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对方的余音似乎还飘散在耳边。
她在说什么——
她说:“不要的熊孩子不要丢,裹上鸡蛋液,粘上面包糠,放油锅里炸至金黄,隔壁家的小孩都馋哭了。”
“娘!”
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当着众人的面,闻府小少爷猛地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我不要去城主府!我要回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闻云川那边骤然插进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他转过头,发现是一位怒气冲冲的荆钗妇人,手上的传单几乎要怼到自己脸上。
他黑着脸后退半步,不等开口询问,便听对方尖利出声:“仙长,您可要把我夫君和那勾栏里的小浪蹄子抓回来啊!”
她声泪俱下:“他们卷走家财私奔了,我们娘俩可怎么活!”
闻云川:“?”
季灼默默看向身侧少女:“这就是你说的匡扶正义?”
宣珮耸耸肩,毫不心虚:“正室守护神,谁说不是呢?”
谢千砚声调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宣小姐果真有勇有谋。”
一律当作夸奖处理,宣珮谦虚摆手:“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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